自打在梧山寺山门外,瞧见李莫与柳霜儿好一番久别重逢,还有柳霜儿那含怨带嗔的哭诉,杨攸宁便起了心思,便算是失礼,日后也要与那人避着些。
说来杨攸宁好生后悔,只觉自个儿没经过事,差些以为李莫说出求娶之言,多少总有些真心实意,只待亲眼瞧见“真相”,杨攸宁才明白,李莫人是好人,可这风流的毛病,也是没差。
便是这时,有人打远处过来,急吼吼跑到李延跟前,贴着他耳边嘀咕好一会。
杨攸宁自是认出,那是赵王府的家院,瞧他这模样,竟像是出了急事。
李延开始挺不耐烦,眉头紧皱着带听不听,不过等家院说到后头,李延神色有些变了,似喜似怒,后头还往杨攸宁这边扫了好几眼。
岳五郎本就是个不省事的,瞧着人家在咬耳朵,便生了打算,悄悄凑至跟前偷听,结果被李延一眼瞧见,直接将他撵到了一边。
少不得岳五郎讪笑两声,走回到杨攸宁旁边。
“果然身上一股马臭。”杨攸宁摸了摸岳五郎脑袋,口中说得嫌弃,却伸出手,替他掸了掸身上不知何时沾上的土。
其实这会子岳五郎个头也快到杨攸宁的肩,只是打小一块长大,杨攸宁总忍不住还将他当成孩子看,说着话,还习惯性地拧拧岳五郎耳朵。
“不臭,五郎香着呢!”岳五郎果然还是孩子气十足,抬起自个儿胳膊,往鼻间闻了闻,随即还撒娇地往杨攸宁身上蹭了几下。
此时杨攸宁也往李延那头瞧,却未想李延正看过来,那神色,似乎这会子又有些慌张。
随后,李延猛地冲杨攸宁这边吼了一嗓子:“府中有事,先回去了!”
说罢,李延又跟李莫挥了挥手,抬脚便上了轿。
“方才我可听见了,家院说了什么鲁娘子的,”见李延带着人很快走了,岳五郎挤眉弄眼地跟杨攸宁报信:“保不齐后院失火了!”
“你知道得还挺多!”杨攸宁一时被逗得笑起来,心下也以为,岳五郎猜得或者八九不离十。
李莫走到姐弟二人跟前之时,原本还在笑着的杨攸宁,立时拉下脸来,扮出一副不假辞色之势,只为要逼李莫知难而退,而不知何时从府里出来的袁嬷嬷,干脆站到杨攸宁身前,眉目清冷,虽冲着李莫规矩地福了福身,那模样,却明显在护犊子。
“想来四娘才刚回来,五郎今日也是累了,小王便不打搅……”李莫瞧了瞧那主仆二人的防备神态,有些哭笑不得。
倒是岳五郎不会瞧人眼色,全没在意杨攸宁高不高兴,见李莫要走,反拉住了他,笑道:“上回多亏王爷寻来陈太医救了婆婆,我姐弟二人心中可是一直感激不尽,今日既到了敝府门外,哪有过门不入的道理,少不得容吾等摆宴谢过。”
杨攸宁眼皮子眨了好几下,未料到岳五郎这孩子,居然还紧着给她往家招那人。
不过……
认真想来,杨攸宁觉得岳五郎这话也不无道理,当日若非李莫及时将陈子良带到梧山寺,或者此时,她与岳五郎真成了孤儿。
不管怎么说,李莫称得上恩人,若投以冷眼,被外人瞧去,可不是大长公主府失了礼数。
这会子“礼数”二字到底占了上风,杨攸宁又将要与李莫避得远远的心思,暂时给放下了。
夜色落下,大长公主府内,各处已然亮了灯。
花厅之中,杨攸宁自然不会亲自坐陪,只余岳五郎这小孩儿在同李莫推杯换盏。
“成了,不许再喝!”李莫拦住一杯酒下过肚,便面红耳赤,颇有醉意的岳五郎。
倒是岳五郎偏不肯,一个劲地嚷嚷:“今日舍命陪君子,与王爷不醉不归,”转头还对跟前服侍的小厮道:“还不上酒!”
李莫笑着夺下岳五郎手中的酒盏:“小王承五郎的心意便是,只这醉酒的滋味可不好受,五郎竟忘了前次教训,回头你家四姐可是要怪罪小王的。”
岳五郎哼哼几声,才肯将酒盏放下,到后头拉着李莫道:“五郎虽是还小,却也立下志向,日后需得上进,像王爷一般领兵打仗,杀退外虏,做堂堂正正岳家儿郎,不玷辱翁翁声望。”
李莫这时起身,将已是东倒西歪的岳五郎扶起,笑道:“这志向果然不小,小王好生佩服,不过这一时半会也实现不了,日后之事从长计议,不如小王送五郎回屋去。”
半个时辰之后,李莫站在大长公主府西院旁的树荫处,背手来回踱了几步,兀自踌躇,要不要进那院子。
杨攸宁住的这西院,一看便知乃女子所居,四处砖瓦建得精致,处处透着玲珑雅意,不过墙垣低矮,显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李莫不是小人,只是但要翻过墙去,怕是到了杨攸宁眼中,他不仅再算不得君子,更要成了不折不扣的登徒子。
可方才在府门外,李莫瞧得清楚,杨攸宁那神情,明晃晃地是要避开他,那模样直教人一眼看穿,着实让李莫不能甘心。
这么多年的执念,怎可轻易抛开,李莫是堂堂儿郎,如何能被个女子三言两语吓退,且他更是不信,苦心惦念那么久,竟全是自个儿一厢情愿。
到底,李莫想要问上一问。
“袁嬷嬷!”西院门外,跑来一个小厮,冲着里头直吼。
没一时,院门一开,有人走了出来。
“嬷嬷,五郎又吐了,在屋里直嚷嚷难受,”小厮一脸谄笑地道:“小的们可是抓了瞎!”
“又吐了?”袁嬷嬷眼睛一瞪,举手在小厮头上拍了一下:“如今可是赖上了我,专替你们收拾残局,方才四娘还嘱咐你们,要多看着些,你们没长耳朵,还是故意阳奉阴违?”
“嬷嬷知道,五郎哪是小的几个看得住呢,且人家王爷搁旁边坐着,小的们上去拦着五郎喝酒,可不成心要将贵人得罪。”小厮嘻嘻直乐。
“一个两个,便是嘴上功夫,用你们之时,全躲开了……”又骂了几句,袁嬷嬷回身冲院子里招呼了一声,还是跟着小厮走了。
李莫且又等了一时,才从暗处走出来,大喇喇来到院门边,倒是直摇头,原来,哪用得着费功夫翻墙而过,袁嬷嬷方才走得匆忙,连这院门都未阖上。
如此,倒也免得他李莫……做了翻墙小人。
轻轻一推,李莫踏了进去。
这西院里头,正对着院门的是一排正房,两边各有几间厢房,此时并未有人站在院内。
院子虽小巧,却种了不少花,桃花、梨花、海棠……倒是别有意趣,这会子天气暖和,尤其东面两株桃树,次第开了不少桃花,微风拂过,不免递出些许香气。
李莫继续往里走,直到进了正房廊上。
“四娘,还是歇着吧!”一间屋中,此时传来女子的声音,李莫听出,那是杨攸宁的女使渡儿。
再然后,传来淡淡“嗯”的一声:“渡儿,这熏炉的香末淡了,再去寻些来。”
李莫忽地觉着心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不疼,甚而叫人欢喜。
来至那屋外窗下,灯影朦胧,菱窗相隔,教人看不清里头情形,不过李莫隐约能闻见,从女儿家闺房之中,传出的那一丝温润香气。
“可是嬷嬷去瞧五郎了?”杨攸宁在屋中又问。
“正是,”渡儿回道:“方才奴家在院中听说,似乎五郎又醉了。”
再然后,便是杨攸宁似有似无的叹息声。
屋里有脚步声响起,似有人出来,李莫一闪,向暗处挪了一下,随即看到,一个身影撩开帘子到了外头,可不正是那渡儿。
不过犹豫片刻,李莫轻步上前,悄悄跟着渡儿后头下了台阶,估摸着离杨攸宁的闺房够远了,李莫伸出大掌,轻轻一拍渡儿脖颈,须臾功夫,但见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渡儿?”里头杨攸宁问了一声,想来多少听到些动静。
李莫回头,思忖片刻,干脆大步上前,一撩帘子走了进去。
原以为迎面当该是杨攸宁的惊叫,令李莫未想到的是,里头静悄悄的。
李莫环顾了一下屋内,将身转过紫檀嵌染牙广韵十二府围屏,绕开一个金珐琅九桃小薰炉,直接走到一顶梅花帐前。
瞧着床上那个背对着自己正自娇卧的身影,李莫稍愣片刻,竟有种喘不过气之感。
“渡儿,方才出了何事?”并未转头的杨攸宁随口问道,显是以为渡儿又回来了。
李莫并不应答,竟是走到床边,直接坐了下来,这才看清楚,杨攸宁手上,正拿着个话本在瞧。
大概觉出有人坐到床边,杨攸宁总算回过了头来,再然后……
此时杨攸宁已经蜷缩到梅花帐里,一双小手紧紧抓着身上的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抖抖索索地瞧着李莫,眼中尽是防备。
“怕什么?”李莫哼道:“小王又不吃你。”
“你出去!”杨攸宁一脸惊恐,似乎真将李莫当成了吃人的家伙。
瞧着杨攸宁一副显是受惊过度的表情,李莫倒是得意地笑了,一种近乎恶作剧的开心。
然而没一会,杨攸宁便泪盈于睫,一双樱唇,已被自个儿咬得通红。
“我不过想跟你说说话,”但瞧着那张小脸上落下的泪珠,李莫收敛住笑容,柔声道:“莫怕,说完了,小王就走。”
杨攸宁垂下头,用锦被盖住脸,快要恨透面前这人,未想到他竟做得出夜静更深闯入闺房之事,岂不是成心想毁人名节,若传将出去,大长公主府的脸,可不是要被丢尽。
见杨攸宁又怒又怕的模样,李莫反是坐得更近了些,打量她许久,才道:“阿敷如今这般讨厌四哥了?想当初在宫中,咱俩可比旁人亲昵。”
杨攸宁又往里缩了缩,几乎将头埋进锦被之中,似乎这般做,便能护得住自个儿。
谁愿意跟李莫叙旧,这会子杨攸宁只盼着他立马出去,别教任何人知道,自己这西院居然是进了外男,还是半夜三更!
“真不肯理我了?”李莫紧盯着杨攸宁。
“但求王爷饶过。”杨攸宁抽了抽鼻子,全然不搭李莫的茬。
李莫叹了一声,却顾自道:“那柳霜儿在山门口说得那些,你不必放在心上。”
杨攸宁心下暗恨,难道李莫如此厚颜无耻地跑这一趟,,竟只为说此事?谁管他和柳霜儿那些风流事。
“我与她清清白白,绝无旧情之说,”李莫打量着杨攸宁:“你心里头该有个端量,但凡我真与柳霜儿有什么勾连,便犯不着讨嫌,这般诚心求娶阿敷。”
这话听着诚恳,杨攸宁却并不肯信,只想着这会子最紧要的,是赶紧打发了李莫。
少不得杨攸宁哽咽着求道:“奴家不敢打听王爷私事,只请王爷顾念女儿家清白,赶紧出去!”
“日后咱俩要做夫妻的,我今日来瞧瞧你又有何妨?”李莫语气笃定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