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曲先生开口劝道:“舒兄莫要灰心,秦王如今来到河中府,便是为查舒兄的冤案。”
“秦王?”舒先生一惊,这才注意到,栅栏外多出两张面孔,其中一个,他倒认得,乃是自个儿世侄宋二郎,不过另一位正抱着大王儿的,却全然是陌生人。
宋临安上前,冲舒先生作了个揖:“舒伯父,小侄来迟了些,此一回小侄随秦王而来,正是为查清伯父所谓谋逆真相,”说到此处,宋临安不忘介绍李莫:“这一位,便是秦王。”
舒先生“啊”了半天,后头得了舒平提醒,才想起和儿子一块,同李莫见礼。
李莫抱稳怀中的孩子,道:“舒先生放心,小王此来,定当禀公查实,总不能冤枉无辜之人。”
“王爷、二郎,多谢两位仗义执言,只是在下这案子……怕未必容易查得明白。”舒先生似乎有些灰心。
杨攸宁忙在一旁道:“先生莫要担心,秦王这回过来,便是为还您一个公道,那杨如晦并无可惧。”
倒是这时,李莫笑了笑,将孩子递给杨攸宁,干脆席地盘腿而坐,冲着舒先生道:“小王知道先生担心的何事,可是为那幅《寿山觅仙踪》?”
舒先生吃惊,瞧了眼宋临安,随即直盯着李莫问:“王爷何以知道此画?”
秦王咳了一声:“当日舒夫人曾上书圣人,为舒先生鸣冤,提及杨如晦骗取先生手中一幅名画,此后百索不归,进而捏造罪名,将舒先生您与令郎落入牢中,此画想来便是关键,至于其下落何方,小王多少知道一些。”
听到李莫这一番话,舒先生一震,不一时唇角便哆嗦起来,直接跪到李莫面前:“王爷,草民蒙冤,确是因那《寿山觅仙踪》而起。”
待得舒先生说完前因后果,众人才算清楚曲直。
却原来杨如晦老早瞧上舒先生手中的《寿山觅仙踪》,先是哄着舒先生,说什么要在府衙办画赏之会,拿来以飨百姓,将《寿山觅仙踪》骗了过去。
这之后,自然没什么画赏之会,待得舒先生等不到画作归还,前去找杨如晦索要时,杨如晦便翻了脸,未过几日,便做出诬人谋逆这等下作之事。
李莫心里透亮,其实当日张琢同宋临安到聊叙阁上奏,看到舒夫人纸笺上所忆的《寿山觅仙踪》,李莫已然猜出大概,明白杨如晦为投官家所好,害人不浅,而官家舍不得那画,才万般要护着杨如晦。
那什么乡间猎户进献此画的说法,果然……是个大笑话!
“难怪啊,杨如晦敢这般嚣张,原来是有恃无恐。”出了牢房,李莫禁不住感叹了一声。
众人不解,都望向李莫。
李莫注意到众人目光,知道自己失言,只笑笑却并不解释,到底是为尊者讳。
而此时的杨攸宁,无意之间竟想起,当日在梧山寺园林中,杨月宁曾刻意向那方淮提过《寿山觅仙踪》,嘱咐要杨如晦务必别碰那画作,只道是不祥之物。
那会子杨攸宁还当是杨月宁神神叨叨的鬼话,如今再看,或者真被她说中,然而谁会想到,这灾祸到后头,竟是落到了舒家人头上。
杨攸宁颇有些后悔,当日不该将杨月宁所说那些当笑话听,已知这画后来到了舒先生手中,却未想到要去提醒,才至今日,舒家落了难。
宋临安想了杨,走到李莫旁边,道:“舒先生酷好金石,又是个不肯藏私的磊落之人,但有好物,便拿来与知交故友共赏,倒底失于太过高调,才会引火烧身,如今若要告倒杨如晦,这副《寿山觅仙踪》便是证据。”
李莫听到这一句,竟是苦笑地摇头。
杨攸宁一直瞧着李莫,却不知他这是何意。
“王爷,下官欲上书,请旨搜查杨如晦后宅,不知王爷意下如何?”宋临安倒是管不得其他,在一旁提议。
李莫一摆手:“那《寿山觅仙踪》已然到了荥阳城,先不必理会,小王觉得,如今咱们该当查的反是孙敞,既然从那两个贼人身上已查出些端倪,不如继续追踪下去。”
“王爷,舒先生的冤案……竟是先放下了?”曲先生听到李莫这么一说,自然颇为迷惑。
李莫回身朝牢房瞧了瞧,对曲先生道:“所谓舒氏父子谋逆,本就是无妄之罪,倒是不难翻案,回头咱们去会会杨如晦,定叫他哑口无言,”李莫看向曲先生:“小王此来,要还河中府百姓公道,总不能让贪官继续横行,还请各位贤达帮忙,将杨如晦还有他那表弟这些时日在河中府干下的勾当皆寻出来,小王只要实据。”
曲先生不由眼睛一亮,冲李莫一拱手:“王爷所命,在下这便去办,杨如晦同孙敞行事张扬,称得上肆无忌惮,这证据……竟是俯拾皆是。”
正当曲先生转头要走之时,却不想,打西头巷子转过来一群人,皆是穿着皂衣的衙差打扮,气势汹汹地到近前,将刚从牢中出来的李莫等人,团团围在当中。
杨攸宁愣了片刻,下意识地挡到正抱着大王儿的欢娘前头。
“王爷,又是那马师爷。”宋临安瞧着前头背手过来之人,低声道。
李莫倒是不急不慌,冲着马师爷笑道:“马师爷,今日在此地幸会了!”
人群之中的杨攸宁顺着李莫视线望了过去,才算头一回瞧见马师爷,只见此人个头不高,身形干瘦,浅须黑面,当可以尖嘴猴腮来形容,反正瞧着便不是什么好人。
“哼,我说李四,昨晚可是故意诓骗老夫的?”马师爷脸色阴郁,冷冷地瞅着李莫,一副兴师问罪的作态。
“未想教马师爷觉察出来了,失敬!”李莫满不在乎地承认道。
“老夫一早便去跟孙大官人打听过,他根本不认识什么姓李行四的,你到底是会攀附!还有那两个贼人呢,到现在不交到府衙,可是你们私自给放跑了,真是胆大包天。”
“马师爷过奖。”瞧着马师爷颇有几分气急败坏模样,李莫倒是笑得开心。
见李莫如此,马师爷气得直跳脚:“还不从实招来,你到底什么来路?速速将贼人交出来,否则……今日老夫亦不客气,便将你等全扔进这牢中。”
“哦?如此……不知在下所犯何罪?”李莫故意问道。
马师爷立时嗤笑:“何罪?这河中府,杨大人说你有罪,你便有罪,多嘴亦是罪!”
“临安,记下马师爷这话。”李莫转头嘱咐宋临安。
马师爷一愣,脱口问道:“你待要怎么样?”
李莫淡然看向马师爷:“马师爷,反正今日无事,稍后我便去会一会你们知府。”
“你们想见大人就见?”马师爷呵了一声:“莫要废话,将贼人送进府衙,后面之事再讲,否则,瞧瞧舒彻下场……”
李莫并不理会马师爷的威胁,却是转过身,走到杨攸宁旁边,低声嘱咐:“带着舒家嫂嫂同大王儿先回去,小王让人送你们,后头怕有乱子。”
说着话,李莫冲不远处站着的江成几个招了招手。
打量不远处那十来号五大三粗的衙差,杨攸宁到底不太放心,迟疑地瞧着李莫,心里更在犹豫。
“无事,”想是猜出杨攸宁的担忧,李莫笑笑:“先走吧,别把大王儿给惊着。”
杨攸宁立时回过味来,回头看看身后显是有些惊惧的欢娘同她怀中的大王儿,终是冲李莫点点头。
“想走?没那么便宜!”马师爷见有人护着妇孺要走,立马朝手下大喝一声:“将人都给老夫扣下,说不得这些便是舒彻谋逆的同伙。”
许是马师爷这声音太过刺耳,大王儿终是受惊,猛地哇了一声,便大哭起来。
“这是光天化日之下,明着诬良为盗?”李莫目光渐渐变得清冷,质问道:“不知马师爷这话,到底出自哪条王法!”
“王法?在河中府,杨大人便是王法,都给老夫把耳朵支楞起来,敢同咱家大人作对,就是谋反!”
宋临安顿时气道:“放肆!你等居然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言,看来想谋逆的哪是舒彻,倒是那杨如晦同你们这帮乌合之众。”
马师爷登时暴躁,指着宋临安道:“此人谋逆无疑,来人,直接抓了送入牢中,禀过大人之后,便让他跟舒家那父子一块发配琼州。”
衙差听了令,竟要一哄而上。
江成正打算带着杨攸宁几个离开,这会子瞧对方冲上来,立时转身,带着手下飞身跳将过去,钢刀一晃,拦到那帮衙差跟前。
“爷儿们的刀,可是在战场上杀过契丹人的,谁想要寻死,递上项上人头来!”江成大喝了一声。
那些衙差虽瞧着凶恶,平日里却只会吓唬百姓,纯属吃软怕硬之辈,这会子瞧见比自己更横的,到底失了胆量,再看到人家举起明晃晃的刀,话又说得这般狠,不用招呼,便认怂地往后一退。
“不过是帮不知来路的莽夫,怕他们做甚!”马师爷此时早退到最后,只口中还不肯服。
这会子大王儿哭得更大声,欢娘更是扯住杨攸宁的袖子,人不停地发抖。
其实此时这阵势,杨攸宁也觉心惊肉跳,只旁边母子俩全仰仗着自己,她到底不能退缩,只得咬牙挺着,要护住那母子二人。
“都退下去!”李莫终于沉下脸来,喝道:“叫杨如晦给本王滚过来!”
马师爷愣了几愣,却大笑:“何等乡下来的贱民,竟有胆量自称本王,还敢羞辱咱们大人,可不是活脱脱的反贼吗,对了,今日这些人欲劫朝廷囚犯,给我上去抓了,大人自会有赏银百两。”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真有人脑子一热,提起棍楱冲上前,眼见着,监牢门前,竟是打成一片。
欢娘惊得不行,差些坐到了地上,幸亏杨攸宁手快,一把将那母子二人给抱住。
到后来,杨攸宁抱过哭得小手直划的大王儿,想着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打算带着欢娘她们往后闪躲。
还未得退几步,有人一下子栽在她们脚边,把杨攸宁吓得差些一蹦,欢娘已是惊叫起来。
待低头小心看过,杨攸宁才认出,地上之人乃是宋临安。
原来方才宋临安亦被卷进打斗之中,这会子胸口挨了一闷棍,好一时爬不起来。
人到了跟前,杨攸宁也不能不管,少不得弯腰问道:“宋大人,可伤到哪处!”
宋临安捂着胸口,半天缓不过劲,只冲杨攸宁摆摆手,让她们往后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