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后,曲先生冲出重围,想是腿脚受了伤,走路竟有些一瘸一拐。
待躲着棍棒来到宋临安旁边,曲先生瞧出他神情痛苦,踌躇一下,便弯腰将人拖起,打算往旁边闪避。
“阿敷,小心!”欢娘竟在此时惊呼了一声。
正在观望曲先生同宋临安的杨攸宁猛一抬头,才发觉一个衙差不知何时到了她近前,手中棍棒已然高高举起,竟是要向自己抡过来。
出于本能,杨攸宁立时背过身去,只想到得护住怀中大王儿周全,万不能让孩子出了半分差池。
然而等了好一时,那棍棒却未落下,倒是欢娘一把拉起杨攸宁,退了好几步。
再回头瞧,杨攸宁才发现,是李莫挡在近前,这会子他挥舞着钢刀,将几个还想要上前的衙差打得节节后败。
“血!”杨攸宁不自觉大叫一声,原来李莫本就有伤的那条左臂,此刻又被人打一棍,眼见着伤口处红染一片,想来……裂开了。
杨攸宁心下一疼,却不得不抱紧大王儿,只能双眸一眼不眨地瞧着李莫。
直到……
“全给本官住手!”又有一帮人过来,领头一个大喝一声。
那帮衙差果然都停下手来,李莫的手下转头看了来人一眼,却并无罢休之意,反是冲着衙差展开拳脚,着实将他们狠揍了一通。
没一会,但瞧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衙差,在一旁抱臂观战的李莫这才挥挥手,教众人停下。
而此时杨攸宁早看清楚了,那自称“本官”不是别人,正是仇人杨如晦,一时银牙便咬紧,眼中更是冒起火来。
想是未料到李莫会在河中府现身,杨如晦瞧着李莫愣半天神,随后弯下腰,小步跑到李莫近前,拜了四拜,躬身唱喏:“不知王爷驾临河中府,下官有失远迎,实在失礼得紧!”
李莫瞅瞅杨如晦,慢条斯理地将刀收回鞘中,哼笑一声:“何来失了远迎,杨大人这些手下倒是极好客,小王自打从辽东回了荥阳城,竟是好些日子未曾拿刀与人拼杀,今日还流了血,倒也痛快。”
杨如晦当是瞧见李莫受伤,面色有些难堪,一个劲地道:“下官……管教不严,未知竟伤及王爷,还请王爷见谅,不如下官陪您回府衙治伤?”
杨如晦自是一副低头认错的德行,杨攸宁在旁边冷眼旁观,只想得“无耻”二字,才堪形容此人。
“这伤倒是小事,只小王在贵宝地,长了不少见识,便是探望个故交,也能被河中府衙的人三言两语诬为谋反,若不奋力反击,说不得此时,就要被扔进大牢了,回头案子递到官家跟前,小王怕百口莫辩。”李莫打量着杨如晦,自是为了瞧他怎么说。
“回王爷……”杨如晦眼珠子转了转,含混其词道:“未想区区河中府,居然劳动您大驾前来,其中……当有误会。”
李莫呵了一声,不再理会杨如晦,只叫来江成,意有所指道:“还不将舒少夫人她们送回去,竟不知河中府衙差还有对付妇孺的本事,若非小王拦着,差些出了命。”
杨如晦愣住,无意间一转头,正对上杨攸宁瞪过来的目光,一双浑浊老眼,不免眯了眯。
这时李莫又走到被曲先生扶着的宋临安跟前,问道:“临安可要先回去歇息一时?”
倒是宋临安挣扎着坐起,摆了摆手:“王爷,下官无碍,”说着瞧着杨如晦,口中道:“下官一向忠心耿耿,未想到河中府,居然被诬谋逆,可不要亲自与杨大人对质一番!”
杨如晦上到近前,瞧清楚是宋临安,眼皮子明显抽搐了几下,显然认出他是何人,便道:“宋大人,得罪,得罪,是那帮衙差瞎了狗眼,竟敢殴打朝廷命官,本官回头,定不会饶过他们!”
宋临安朝杨如晦翻翻眼皮,直接讥讽道:“杨大人,下官着实未料到,令府衙差居然这般有声势,红口白牙地,便要将王爷与下官等抓进狱中,还声称要将下官与舒先生父子一块送去琼州,杨大人这任知府,当得果然有建树!”
说着话,宋临安往周围看半天,方才还气势嚣张的马师爷,竟是不见人影,想来早心虚地跑掉了。
“呵呵,”杨如晦便是再厚颜,也架不住宋临安指着鼻子如此指摘,脸上挂不住,半天说不出话来,到后头只得朝李莫作了作揖:“王爷,下官汗颜,自请责罚。”
另一头,江成已然走到杨攸宁同欢娘那处,紧着请她们坐上牛车。
上了车后,杨攸宁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探看半天,才找到人群当中李莫的身影。
这会子李莫已然与宋临安、曲先生一块往河中府衙门方向走,而那杨如晦,则一脸卑躬屈膝地在前头领路。
杨攸宁不免疑惑,李莫与宋临安本是微服而来,只为暗中查核舒先生被诬谋逆的案子,此时杨如晦知道了他们行踪,只不知后头会不会起了防备,或是另生毒计。
便在这时,似乎有人往她们这边扫了一眼。
杨攸宁下意识伸着脖子张望。
原来是李莫隔着人群瞧过来,见杨攸宁看见自己,便向她点了点头。
或是心有灵犀,杨攸宁心突然定了,这头一点,意如李莫许下了承诺,必会为舒家寻回公道。
重新坐回车中,杨攸宁感怀之余,心下却觉大愧疚,当日自己为了拒婚,行事到底鲁莽,伤了人家的心,却未想李莫不计前嫌,此回来到河中府,不仅于危急之中,救了自己一命,还应下要为舒家查明真相……
不得不说,杨攸宁心中感激不已,又想到李莫那条又受伤的左臂,杨攸宁竟替他疼起来。
想了一时,杨攸宁探出头,冲着骑马跟在旁边的江成道:“江大人,派个大夫去给王爷瞧瞧吧,似乎他伤得不轻。”
江成怔一下,转头往远处瞧了一眼,随即叫来身后之人,紧着带马去过去了。
杨攸宁这才放了心,再抬眼去看时,已然瞧不见李莫身影。
回到舒家,迎面瞧见是袁嬷嬷出来开的门,杨攸宁先大吃一惊,随即便忍不住哭了出来。
欢娘亦是诧异,倒是袁嬷嬷一边接过杨攸宁怀中的大王儿,一边同她们解释起来。
原来大长公主接到杨攸宁的书信,不但立时进宫面见圣人陈情,而后考虑再三,实在不放心舒家景况,于是便派袁嬷嬷带着几名家院和女使前来河中府,自是听说舒家奴仆四散而去,过来帮着支应。
进到西屋之中,待得瞧见大王儿窝在袁嬷嬷带来的乳母怀中,大口大口地喝奶,显是香甜得很,坐在床边的欢娘止不住抹起泪道:“这孩子无辜,竟是跟着大人们受苦,我这当娘的对不住他。”
杨攸宁忙劝:“嫂嫂,如今瞧着快要苦尽甘来,且该往好处想。”
“阿敷,早先我都灰了心,只觉着叫天不应,叫地无门,甚而想着,大不得带着大王儿,扶了婆婆一块,跟阿公和郎君去了琼州,一大家子死也死在一处。”欢娘抽泣着道。
杨攸宁叹了一声:“嫂嫂莫要如此,这一回王爷和宋大人过来,或是能将舒家冤案,弄得水落石出。”
“是啊,如今我这心中又有了盼头,恁多亲朋好友照应着咱们,再不可自个儿丧气,这一回最要谢阿敷,你一个娇养大的小娘子,无辜跟着咱们担惊受怕,”欢娘拉了杨攸宁的手:“我本是没主见的,自打婆婆病下,一家全指着你,竟比自家亲妹妹还亲。”
“嫂嫂这会子照顾好大王儿便是,说不得什么谢不谢,只您放心,我如今信着,舒先生同大哥哥,竟是有救了。”杨攸宁自是安慰道。
“我放心了,回头风平浪静,我和郎君便带着大王儿,一块去荥阳城给大长公主磕头谢恩,如今能得转机,少不得大长公主从中周旋,更未想她老人家心细如发,又从府中派人来照应。”
正说着话,门帘一挑,袁嬷嬷带着渡儿进来,手上捧了托盘,里面放着饭食。
“少夫人这些日子瞧着憔悴不少,刚出月的娘子,可不能疏忽自个儿,”袁嬷嬷将饭菜搁到屋中长桌上,招呼道:“如今咱们大家伙都过来,少夫人心思便放宽,好歹调养好身子。”
“多谢嬷嬷,”欢娘道着谢,拉了杨攸宁一块坐到长桌边,不免又牵挂起另一头:“嬷嬷,婆婆那边可醒来,这一回来,竟未及去看望。”
“少夫人放心,除了琴儿,奴家派了从府中带来的一位老嬷嬷侍候着,方才舒夫人醒过一时,少夫人与四娘且用饭食,倒不急着过去。”袁嬷嬷笑答。
倒是杨攸宁一喜:“师父醒了?”
袁嬷嬷点点头,却是劝道:“舒夫人服过汤药,才又歇下,你们方从外头回来,想是皆累了,不如先歇片刻,过了晌再去瞧夫人也不迟,也不在这一会子。”
欢娘想想,倒是应了,那边杨攸宁却是又问一句:“嬷嬷,可留了饭菜?后头……或有人来。”
袁嬷嬷转头看看渡儿,随即道:“四娘放心,渡儿已然吩咐过厨下,自是多做了些,正搁在灶台里温着,但若有客人到时,立时便能送上。”
杨攸宁点点头,到底面上稍红,没有再说下去,亦未注意到,袁嬷嬷多瞧了她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