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马师爷白跑一趟，终究未能将两个贼人带走，死活不放人的李莫，口口声声自称是孙大官人知交，马师爷虽有些不乐意，到底不想将人得罪，又瞧着天色差不多快亮，于是约定明日在府衙之外交接贼人，这才悻悻离开。
李莫三言两语打发了马师爷，便回到院中，见杨攸宁还在，不禁皱眉问道：“怎得还不回屋？”
杨攸宁嗫嚅半天，说不出什么名堂。
“且放心，一时半会，杨如晦的人不会再来，外头小王的人看着，让曲先生他们先回去歇息，明日再来守宅。”李莫瞧瞧杨攸宁，自是安慰道。
“多……谢！”杨攸宁低头道，果然李莫来到，诸事便妥贴了。
这时宋临安进来，李莫便转头道：“宋大人，不如一块去会会那两贼人？”
宋临安连连点头：“下官正有此意。”说着，跟李莫比个“请”，便一块往柴房走。
杨攸宁站在院中，稍有些迟疑，倒是李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道：“莫再耽搁，还不睡去！”
这边杨攸宁一怔，随即听话地往自己东屋走去。
次日一早，舒宅内外便忙活起来。
昨晚一场大火，虽未烧到里头，不过东北角矮墙塌了，墨香居的门亦被贼人踹倒，都得急着修补，少不得曲先生张罗人过来，一大清早便忙开。
因着今日本说好要去探监，杨攸宁收拾了一下，嘱咐琴儿并渡儿守住还在昏睡的舒夫人，便打算去西屋请欢娘，自是打算一块去河中府大牢，看望舒先生同舒平。
刚经过正厅门口，杨攸宁无意中瞧见，李莫与宋临安两人居然在里头。
杨攸宁不免诧异，进到正厅叉手福身，道过了万福，自是问道：“王爷与宋大人……难道昨晚一直在这儿？”
李莫立时打了个呵欠，宋临安也紧随其后呵欠连连，倒似乎在回应杨攸宁。
“阿敷可是要去牢房探监？”李莫又伸个懒腰，问了一句。
杨攸宁点头：“过不得几日，舒先生他们便要被押解去琼州，有曲先生帮着打点，今日得机会入监探望，我师父自是去不得，奴家便陪嫂嫂过去。”
“如此……咱们一起？”李莫说罢，直接便要往外走。
“王爷与宋大人累了一宿，不如回去歇息。”杨攸宁突地心生不忍，方才对视间，她竟瞧到李莫双眸布满血丝，甚至眼下两块乌青，想是昨晚累坏。
倒是宋临安在一旁笑道：“这会子王爷与本官，可只想着将舒先生的案子赶紧查个水落石出，别的事竟顾不来的，无妨！”
杨攸宁无奈，瞧着李莫已然抬步走到正厅外，忍不住问宋临安：“昨晚可问出什么来？”
“问出的……可不仅是昨晚之事。”宋临安摇头笑起来。
这话听着叫人殊为不解，不过宋临安很快便去追李莫了，自是没有同杨攸宁细说了下去，只教她一头雾水。
舒宅外头，已然有人备好了牛车。
杨攸宁一手抱了大王儿，另一手扶着欢娘，打里头出来。
如今府中侍候的人都没几个，以至诸事皆得暂时接了管家之责的杨攸宁亲力亲为。
李莫此时已骑在马上，回过头往杨攸宁这边望了望，随即翻身下马，走到近前：“如何孩子也要带过去，监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欢娘已然知晓，昨晚是这位秦王现身，才救下了舒夫人还有杨攸宁，自是上前福身谢过，再道：“回王爷，奴家阿公与郎君眼见着便要离了河中府，这大王儿乃是他们心头挂念，无论如何，得教阿公与郎君多看几眼，当日家中婆婆亦是这般吩咐。”
“大王儿？”李莫这时一笑，伸出手来，摸摸杨攸宁怀中，正在睡得香甜的孩子，顺口开了句玩笑：“舒家这位小郎，小小年纪，倒是折腾出不少事来，日后或有大出息。”
“王爷，如何与孩子有关，”听到李莫如此说，杨攸宁立时急道：“全是杨如晦贪婪无耻，做事歹毒，才想得出用一个孩子的乳名大做文章。”
也不知大王儿是不是被吵着了，此时竟在杨攸宁怀里“吭哧”了一声，两只小手还划拉两下。
李莫一乐，又低头仔细打量孩子一时，随后对旁边欢娘道：“嫂嫂且放心，此事小王定当查实清楚，总不能叫无辜之人受了冤屈。”
欢娘听了，本是恹恹的脸上，闪出一丝惊喜来。
倒是杨攸宁一愣，未想到李莫居然也称呼欢娘“嫂嫂”，她怎么觉得，李莫竟是跟自己后头学的舌呢！
“且上车吧，”李莫催了一句，却似乎挺喜欢大王儿，又在旁边逗了逗。
如此一来，李莫倒离得杨攸宁越发近了，几乎呼吸相闻，引得杨攸宁莫名地，觉得心有些乱跳。
直到终于同欢娘一块上了牛车，杨攸宁依旧小脸发热。
这一回探监，除了欢娘母子同杨攸宁，还有帮着周应的曲先生，李莫同宋临安也带着随行几人跟上，一时倒有几分浩浩荡荡之意。
河中府监牢正在衙署后头，到了地方，曲先生先过去同守门的狱卒招呼了，少不得背着人塞了些碎银过去，算是交了开门钱。
杨攸宁在牛车上瞧得清楚，不由叹气，她头一回来这牢房时，那狱卒竟是不让进去，后来还是曲先生给解的围，亦是用银两才能踏入这牢门。
这些时日呆在河中府，杨攸宁真真见识到人生百味，世态炎凉，也才知道，这些年在大长公主府中多得僻佑，竟不知人间还有这般疾苦，更没有料想到，自个儿能为了师父一家撑到现在，而不是赶紧逃回荥阳城。
如今李莫来了，说不得便可救了舒先生同舒家哥哥，杨攸宁暗地里，已是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李莫身上，只盼早些还了舒家清白。
想到此处，杨攸宁的目光，不由落到了站在曲先生旁边的李莫身上。
其实自打千秋节之后，杨攸宁再未见过李莫，虽是躲过官家的赐婚，亦算随了心愿，不过杨攸宁到底是有愧疚的，觉着无故伤了人家。
至于那所谓“世仇”的借口，不过是杨攸宁慌不择言，虽的确是拒婚理由之一，其实原也不必说出来，毕竟害了翁翁他们的，并非李莫，她那番话，想是戳狠了李莫的心。
这一回杨攸宁绝未想到，李莫居然会到了河中府，且在危急之中救下了舒夫人和自己，这一下杨攸宁更无地自容，心中忐忑，欠人的恩情，怕是再还不完了。
狱卒打开牢门，将大家伙都放了进去。
一向身体孱弱的欢娘心疼儿子，一定要抱在怀中，杨攸宁无法，只得在旁边托着。
河中府虽离府衙很近，不过比起屡经翻盖，颇见气魄的知府衙署，此处年久失修不说，到了里头，更是阴冷潮湿，四周溢着一股腐臭之气，大人且受不住，何况是抱在怀中的孩童，还未走几步，大王儿便哭了起来。
倒是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急切的叫喊：“可是老夫的大王儿来了？”
杨攸宁立时鼻子一酸，听出这是舒先生的声音。
在她头里抱着大王儿的欢娘顿了顿，立时嘤嘤地哭泣起来，杨攸宁到底怕她撑不住，还是伸出手，硬是将孩子抱回到自个儿怀里。
未料有人在背后拍拍杨攸宁，随即一双大掌探出，直接将大王儿抱了过去。
杨攸宁回过头，但见抱着大王儿的李莫吩咐道：“还不去扶着你嫂嫂！”
却原来此时欢娘走路，已然有些踉跄，少不得杨攸宁立时上去扶住。
待得总算到了最拐角处舒先生父子的牢门前，欢娘叫了一声：“阿公、郎君……”随即便泣不成声。
杨攸宁在一旁安慰欢娘，自己却也忍不住落了泪。
倒是舒先生虽头发散乱，一身污糟囚服煞显狼狈，精神还尚可，双眼盯着李莫怀中的大王儿，竟是笑起来：“乖孙，可是今日特意来看翁翁和你爹爹的，吾孙孝顺啊！”
这边李莫赶紧上前，蹲在地上，隔着栅栏，将孩子递给舒先生父子瞧。
“又长大了些，”舒先生细心地打量大王儿一番，之后干脆坐到牢门边，一边感叹，一边抚须道：“他年老夫若能活着回来，咱们大王儿怕已然是翩翩少年郎，到底……舍不得啊！”
“娘子，为夫与爹爹离开之后，这个家便要托付与你，照顾好妈妈和大王儿。”旁边的舒大郎端详着儿子面容，眼中尽是疼惜，话说一半，声音渐渐哽咽起来。
倒是舒先生像是得了提醒，问起杨攸宁：“阿敷，你师父怎得没来？”
杨攸宁猛一抬头，眼睛眨巴了好几下，才强笑着道：“先生见谅，师父……受了风寒，今日本想过来的，只我到底不忍……未敢扰她休息，自作主张，只陪了嫂嫂同大王儿过来。”
“病了？”舒先生正捋着须的手停了下来，眉心皱起，想是挂念舒夫人。
怕舒先生担忧，杨攸宁忙劝道：“大夫来瞧过，说是并无大碍。”
舒先生望着杨攸宁，长叹一声：“你师父当是心力交瘁……”说到此处，又欲言又止，好一阵才道：“老夫枉活这般岁数，却不知低调谨慎，终究连累了妻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