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陈子良一出大长公主府,上了轿后直奔福王府。
风清阁内,李莫接过江成递上来的一柄长剑,稍运了运气,便在院中比练起了剑式。
起先李莫不过在试招,不过随便划拉几个架势,旁边的随从们皆抱臂闲闲地瞧着,顺道还聊上几句。
未过片刻,李莫已然施展开来,动作越发加快,甚而生出凌厉,但见人上下翻飞,腾挪跳跃,端的行云流水。
再过一时,如虹剑气竟是将用剑之人裹在当中,只有剑光却无人影,教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院子当中顿起响起一片叫好之声。
陈子良懒懒地斜坐在一丛修竹旁的石凳上,掸眼瞧见身边站着的江成,便招了招手,吩咐道:“江成,到你们王爷屋里搜搜,给本官拿壶好酒来!”
这边江成果然听了话,真就跑进屋中,没一会,居然提了壶酒出来。
“还是你江成够义气,平素这些酒,可不是被你们王爷藏得紧!”陈子良大乐,伸手去了壶上封泥,直接美美地饮上了一口。
便在这时,院中突起一阵惊呼,陈子良正自吧唧着嘴品尝美酒,并未在意,结果等他一抬头,只见一道剑锋已然近在咫尺。
那剑在离陈子良额前不过寸许之处……停了下来。
“切,”陈子良一脸不屑,用酒壶将那剑挡开,对持剑的李莫道:“真是小气,一壶酒而已,值当王爷动了杀机?”
周围之人,立时嘻笑成一片。
李莫收了剑势,将剑翻手入鞘,又抚了抚鞘上的雕花纹路,才问:“子良正事不干,怎得跑小王这儿来偷起酒喝?”
“从大长公主府出来,懒得回太医署,便到府上来歇歇脚。”陈子良故意说得随便,却直拿眼瞅李莫,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李莫眉头一皱,显是心下有些触动,,顿了一时,却只反手将剑甩给旁边江成,并不理会陈子良,自个儿抬脚便进到了书房。
没出意外,陈子良根本不用人请,直接跟进屋来,又没骨头一般地躺到书房罗汉床上,继续往口里灌酒。
再然后,坐到书案后的李莫终于开口问道:“大长公主身子可好些?”
陈子良嘿嘿一乐:“有我这神医在,如何能不好,可是不要太好哦!王爷想来不知,如今大长公主府的人将我当成上宾,便是人家小娘子,方才还亲自送我出府。”
李莫随手从旁边箭筒中取出个卷轴,等摊到书案上展开才知道,原来是一幅《辽东勘舆图》,于是便低下头看了起来。
“听得说杨四娘的婚期,已是定在了十月,算算也不过半年,我琢磨着,或是人家被唬得竟等不急,不过吧,昨儿个我同赵王饮酒,瞧着他还挺不乐意,一个劲唉声叹气,只道圣人偏心杨四娘,日后说不得要被那对婆媳看住,再不能得意。”陈子良继续说自己的。
方才陈子良成心提到杨攸宁时,李莫心下便生出烦闷,只无奈,并没法子叫那聒噪的陈子良闭嘴,陈子良的打算他竟是知道的,不过想撩拨他主动相问。
其实李莫自忖再无何好问,他以诚相待,终究得不来回应,甚而……落得一个极是可笑之结果,事已至此,人家婚期在即,或者,他已然执着不起来了。
许是见李莫没什么反应,陈子良挪下罗汉床,笑着趴到书案边:“还真打算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瞧着这可不像王爷性子啊!”
“何为像不像,你倒是摸透了小王心思?”李莫哼了一声。
陈子良眼珠子一转:“子良不敢妄测王爷,不过方才人家小娘子听说秦王染上风寒,可是含羞带涩,欲问还休,瞧着便是心里急得慌!”
李莫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骂了一句:“小王何曾染上风寒,你这郎中倒是胡说。”
陈子良呵呵一乐:“子良也是感叹,杨四娘如何这般没眼光,竟瞧不上咱们如谪仙下凡更兼文韬武略的秦王,总归太没了天理。”
“果然是个没眼光的。”李莫嘟哝了一句,心里滋味莫名,到底被陈子良一番言语,心中起了波澜。
“其实吧,小娘子的心思虽是难猜,不过好歹我如今是在风月场上打滚的,多少也瞧出些端倪。”
李莫皱了皱眉头,低下头作势凝神瞧起堪舆图,以示对陈子良的无视。
“讨王爷一句实话,好歹也弱冠之年了,王爷可是尚未开过荤?”陈子良又凑近了些问。
“闭嘴!”李莫头也不抬喝斥一句,只突然赤红的耳廓,到底露了他的底。
陈子良哈哈大笑,指了李莫道:“可叹啊,枉费荥阳城中皆称秦王风流多情,却原来秦王连女人滋味都未尝过,也难怪,分毫搞不定小娘子。”
李莫立时瞪住陈子良,显见着有些恼羞成怒。
任是李莫挂下脸了,陈子良根本不为所动,反倒催起李莫:“如今勾栏院不给去了,不如子良便带王爷去画舫一坐,那一处莺歌燕语,亦是颇有一番滋味,待得王爷品味出其中滋味,只怕那杨四娘……根本瞧不在王爷眼中了。”
李莫猛地一拍桌子,终于忍无可忍:“陈子良,给本王出去!”
被这么吼一下子,陈子良总算被吓得往后一退,眼睛眨巴了好几下,又乐起来:“我可领悟了,这是王爷打算为小娘子守节呢,未想您竟是这等样人,果然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莫不是日后就这么过了?”
此一时李莫被说得难堪,又赶不走陈子良,一想之下,决定敌不退我退。
李莫猛地站起,瞧着就要往外走,陈子良忙不迭将壶中酒喝光,一把扯住李莫袖子:“不说笑了,王爷当是知道,咱俩兄弟一场,表兄我可是紧着帮你的。”
李莫甩开陈子良:“今日好酒被你喝了,‘好话’也让子良说尽,还不回去当你的差使,日后无事……也不必再来。”
“那个……”陈子良打了个酒嗝,酒气直扑李莫脸上:“我说帮,便是帮得了你,方才瞧见杨四娘,我可是将王爷同那柳霜儿摘了个干净,王爷之清白,别人不知无妨,她杨四娘绝对不能不知!”
李莫不免自嘲地一笑,觉得陈子良到底多事,那块木头这会子怕是只盼着做赵王府的新妇,心里头哪会在意他清不清白。
虽是觉得无趣,待得沉默片刻,李莫还是忍不住问:“她……如何作答?”
陈子良“呵”了一声:“没答。”
区区两字,立时招来李莫一记白眼。
“不过,今日去大长公主府,也不算白走一趟,”陈子良笑得得意:“过不得几日,您那位小娘子便要启程前往河中府,这机会可是难得,王爷就不再试一试?”
李莫显是吃了一惊,打量陈子良半天,还是问了出来:“她去河中府做甚?”
“听那府上人的意思,像是去探望什么舒夫人,王爷真不去护送?或得软了小娘子芳心,说不定便成就一段良缘,到时候二位一走了之,双宿双飞,也算不负王爷风流之名。”陈子良怂恿道。
“亏你想得出来,”李莫嗤笑,干脆不留情面地道:“子良该走了,难道非要小王端茶送客?”
陈子良又问:“真不去?这机会难得。”
“你是让本王抢人?本王倒是抢过一次,却是败了,”李莫背手,隔窗瞧着院外,喃喃地道:“终究,拗不过她。”
到底杨攸宁是不是出城去了河中府,李莫此后未再去打听,只因他早灰了心,追过去又有何用,还不是对着那张冷脸,听那刺心之言。
这日过了未时,聊叙阁中丹青馆,福王正陪着官家赏画,而一同被叫进宫的李莫,则低头站于一旁。
“你瞧这沈氏笔墨,勾勒鲜明,深淡相宜,便是寻背身而行的樵夫,鞋边还沾境泥土,细处之精妙,笔画之间皆是传神,真真大家风范!”官家今日兴致极高,拉了福王,竟是站着案头边说个不停。
“臣弟惭愧,于书画之上并无天分。”福王好武,显是瞧不出名堂,听了好一时,终是讨了饶。
官家倒并不介意,反而指点起福王:“这副《寿山觅仙踪》,乃前唐大家沈山人巅峰之作,亦为当时皇家收藏,瞧见没有,上头还有前唐御印,后来逢了战火,便失去踪迹,甚至有金石藏家还考证,它已然遇火而焚。”
福王只得顺着问:“那后头如何又寻着了?”
“倒是杨如晦得力,打听到此画流落在河中府,竟是到处打听,最后更亲自跋山涉水,在一处穷乡僻壤寻着,杨如晦在奏报中呈明,此作乃是一猎户从祖辈那儿得来,也未明白其中好处,平日只扔在箱底便算,后头听到杨如晦说,知道此乃是我心头之好,竟是立时敬献上来,一两银子也不肯收,”说到此处,官家哈哈大笑:“我回复之,该赏!可不许人在背后议论,说我巧取豪夺。”
李莫站于一旁,不免摇头,他似也听说过《寿山觅仙踪》,如今在外头有价无市,未想居然被一个乡土猎户所藏,着实太过传奇,且不费分文便取来,更叫人匪夷所思。
“怎得四郎有何不服?”官家说着话冷不丁将目光投向了李莫。
李莫怔了一下,意外自己这神色,竟是被官家瞧了出来。
说来自打千秋节后,官家许久未曾宣召他,这一回进宫,李莫对上的又是冷脸,心下无奈,觉着当日官家被圣人摆了一道,却是将气撒在自个儿身上,到底是好笑。
“臣……”李莫想了想,亦不知自己有何不服,不过心中看不上那杨如晦而已。
官家也没再追究,转而问道:“这些时日在安抚使司做得如何?”
李莫自是回了一句可有可无的废话:“臣受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