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大长公主“噗嗤”一乐：“阿敷也同老身说过，舒家那小孙儿居然取了个‘大王儿’的乳名，听着实在有趣，舒先生那人啊，自来不流于俗，只他也不怕犯了忌讳。”
“对了，舒夫人瞧见奴家，便一直在提咱们四娘，一个劲地夸赞孩子聪明伶俐惹人疼爱，瞧着舒夫人的样子，竟是想得慌。”崔嬷嬷在旁边道。
大长公主略作沉吟，看向杨攸宁：“舒夫人心地仁善，这些年一直将阿敷当自家小娘子看待，如今她家中添得喜事，阿敷，过几日去见过圣人，你便到一趟河中府，既是咱们府中的关切，也是你将出嫁，总要同舒夫人说一声，若想多住些时日，也是无妨。”
“遵命！”杨攸宁这会子只觉得被说到心坎上，方才还想着何时去瞧一眼舒夫人同大王儿，未想这么快愿望便得实现，大长公主一日好过一日，崔嬷嬷又过来照应，她也算放下心来。
崔嬷嬷转头问过袁嬷嬷，得知十月初八便是杨攸宁婚期，不免笑道：“四娘大喜，倒叫奴家赶上了，瞧着各位大长公主府否极泰来，喜事一桩接一桩。”
“如今玉如回来，阿敷便安安心心地过去，回头叫你乳母和渡儿陪了，再多带几名小厮跟上，”大长公主这时又笑起来，指了杨攸宁问：“你这孩子早就急着想去河中府了吧？”
“嗯！”杨攸宁开心不已，这会子直点头，引得屋中众人皆笑了起来。
没一时，在大长公主催促之下，崔嬷嬷由袁嬷嬷领着出去归置，倒是杨攸宁依旧陪在屋里。
陈子良被赵管家领到正屋门外之时，大长公主正在半睡半醒，杨攸宁听到外面动静，自是忙迎了出来。
彼此见过礼之后，陈子良便被请进屋中。
杨攸宁刚陪陈子良踏过门槛，便听屋中大长公主在问：“可是陈太医到了？”
“回大长公主，正是。”隔着紫檀嵌玉云龙纹地屏，赵管家赶着回道。
杨攸宁转过地屏，正要吩咐女使们为大长公主阖上帘幔，却被阻了。
“老身岁数大了，倒没那么多讲究，且在慈仁阁里又不是没见过，日后不用讲那么多规矩，快请陈太医进来吧。”大长公主道了一句。
陈子良应过，很快便来到大长公主床边。
“这些日子辛苦陈太医了，”大长公主冲着朝自己作揖的陈子良点点头，而此时，杨攸宁已取过脉枕，将大长公主的手搭到了上头。
待陈子良诊过脉，杨攸宁免不得急着问道：“陈太医，婆婆身子可好一些？”
陈子良笑着起身：“大长公主已然大好，不过日后还当静心将养，喜怒皆不宜过甚。”
“这话老身便记在心中，”听说自己大好，大长公主也挺高兴，不免夸赞陈子良：“未想陈太医这般年轻，医术竟已高超如此，也不知贵家可处，竟教养出你这般好本事的大夫？”
一旁杨攸宁听了，不免怔了怔，陈子良身份她是知道的，若说出来，得知陈子良与福王府沾着亲。杨攸宁怕大长公主会做他想。
杨攸宁正想着背过身去，给陈子良递个眼色，结果陈子良已然开口道：“回大长公主，下官出身荥阳城，号称“翰林府第”的陈家。”
大长公主立时明白过来，瞧了瞧陈子良，反是笑问道：“想来你便是陈老翰林之孙？”
陈子良点头：“正是，下官行二，家中称二郎。”
“你翁翁倒是个耿直的，老身当年与他没少打过交道，”大长公主居然夸了一句，随即笑道：“只未想，翰林之家，竟出了一位大夫。”
“回大长公主，下官自小愚拙，打小参不透仕途经济，只好另寻出路。”陈子良倒是饶有兴致地同大长公主对上了。
“陈太医果然是个有趣的，”大长公主一笑，转而似乎又想到什么：“老身似乎听说，你有一位姑母，是嫁给了福王？”
杨攸宁突地在旁边冒出一句：“陈太医既然来了，烦请给大长公主再开方子吧？”
大长公主同陈子良不约而同地瞧向了杨攸宁。
此时杨攸宁自是有些心虚，未想大长公主一猜即中，直接点了出来。
陈子良打量了杨攸宁一会，呵呵笑道：“四娘说得极是，下官着实马虎，光顾着说话，倒是忘了正事。”
大长公主歪了歪身子，冲着陈子良问：“陈太医，过几日老身好些，想要出府走一走，可是妥当？”
“但得大长公主莫太过操劳，倒也无妨，动一动反而好些。”陈子良回了一句。
待得陈子良递上药方告辞，杨攸宁想想，到底还是要叮嘱陈子良一句。
日后大长公主少不得还得请陈子良来瞧病，若说话间，他把自个儿同福王府关系亲近一事漏出来，大长公主再不肯叫他治了，到底还是不美。
正屋院外，陈子良瞧着亲自送出来的杨攸宁，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今日多谢陈太医。”杨攸宁笑道。
“四娘客气了。”陈子良眨了眨眼，显是瞧出杨攸宁这是有话要说。
杨攸宁欲要张口，不过瞧见旁边还站着赵管家，思忖好一会，又觉得开不了口。
“秦王方从外头巡查回来，也不知怎么折腾自个儿的，竟带回一身病，虽说已然好些，瞧他硬撑着去安抚使司应卯，下官到底不放心，还得去福王府瞧一瞧，”陈子良忽地一笑，貌似无意地说了句，却着意端量起杨攸宁的神色。
杨攸宁一愣，心道岳五郎前几日说见过李莫，并未提他不妥，如何就病下了？
“那个……乃是得了风寒，”陈子良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终究是心思太重，无处散发，以至郁结。”
到底是女儿家，杨攸宁便是想问得细些，也没这胆量，不一时，粉面竟是晕红起来，连她自个儿都没察觉。
陈子良乃是人精，自然瞧出端倪，不免背过头去，偷着直乐。
未想赵管家倒像是按捺不住，上前打听了一句：“既是王爷染病，怎得不回自个府中？不是有位柳奉仪，总归能照顾着些。”
听得“柳奉仪”三字，陈子良挑了挑眉头，随口道：“福王妃心疼儿子，只道未娶正妃，不舍得王爷自个儿搬到那边王府，将人搁跟前才安心。”
赵管家眼皮子眨了好几下，不死心地又问一句：“不是说王爷同柳奉仪，他们……”
“赵管家，若是无事，便到前院瞧瞧去。”杨攸宁觉得赵管家到底问得太多，自是在一边拦了句。
陈子良却站住，笑着瞧向杨攸宁，顺着赵管家的话，道：“外头话本里那些韵事，都是无良之辈为赚人银子，编出子虚乌有的来，秦王向来洁身自好，从不沾风月，跟柳霜儿哪有什么勾连，本官以为，说不定王爷得罪了何人，才被人成心诬陷。”
赵管家连连点头：“王爷一瞧便是正人君子，前段日子府中出事，可不多得王爷照应，小的也觉得，市井之中，尽是瞎扯。”
没说一时便到了府门照壁后，陈子良冲杨攸宁作了个揖，便转身而去，赵管家紧着跟上，将人送出府外。
杨攸宁在原地站了好一时，才折过身去，低头往回走。
刚进到大长公主的正院，袁嬷嬷从后头赶上来，到了她近前。
杨攸宁这才算回过神来，竟想起，方才话题被岔开，她到底忘了那些要嘱咐陈子良的话。
袁嬷嬷一边扶了杨攸宁往大长公主正屋走，一边笑道：“奴家在府门口瞧见赵管家送陈太医，便上去同赵管家提了大长公主让四娘去河中府之事，赵管家应承，到时候派几个壮实些的小厮跟着，还说明日便去市集瞧瞧，添置一辆马车。”
“哦。”杨攸宁支吾一声，少不得道：“如此甚好，不过，嬷嬷不用跟去了，您到底也上了岁数，到外头车马劳顿了，也是不易，我带上渡儿便可，况且如今婆婆到底身子不好，嬷嬷便同崔嬷嬷帮着照应些，我在外头才得放心。”
袁嬷嬷却不放心：“可是出远门啊，如何叫你们两个小娘子独自在外？”
“赵管家既派了人手，当是无事，且那头还有师父在呢。”杨攸宁说罢，便进了后院。
待得进到正屋之内，大长公主正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有人走过来，少不得睁开眼。
“陈子良走了？”大长公主问了句。
杨攸宁坐到床边，为大长公主整了整锦被：“正是。”
大长公主盯着杨攸宁瞧了一会，淡笑着问道：“当日静远已然说与老身，陈子良是由秦王带去的梧山寺，这才让老身化险为夷，瞧着阿敷方才一脸担心，可是怕老身翻脸，觉着陈子良是那头的人，立时将他赶走？”
杨攸宁脸略微一红，头便垂下来了。
“真真是个小傻娘子，”大长公主叹了声，道：“如今老身岁数大了，渐渐没那么执着，头一年到梧山寺，睡在慈仁阁里奄奄一息，老身啊，不肯咽那最后一口气，只为担心你们姐弟，如今有人救下性命，老身才不管他是何方神圣，只让老身能活着，瞧着两个乖孙平平平安安，便当他恩人。”
听得大长公主这么一说，杨攸宁倒是松了口气，不免觉得自己想多，到底不领会大长公主心胸。
“等阿敷同李延成过婚，老身这心便放下一半，后头就得顾着五郎，只看着他娶妻生子，老身才肯去陪你翁翁同舅兄他们。”大长公主拍拍杨攸宁的手，又是叹了一声。
未想杨攸宁顿时眼泪便落下来，用帕子抹着道：“婆婆定要长命百岁，阿敷同五哥，盼着婆婆跟咱们长长久久。”
大长公主抬身，摸摸杨攸宁的头发：“到底是老身把阿敷养娇了，便是出了嫁，恐怕也放不得手。”
旁边袁嬷嬷瞧出祖孙俩说得动情，自是在旁边劝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