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府里的事,莫要浑说,管好自己便是,”杨攸宁拿手戳了戳岳五郎的脑袋,随即又叮嘱道:“梅十娘的事,你最好烂在肚里,还有柳奉仪如今乃秦王的人,你更不可在外头说三道四,伤的是秦王体面。”
说到此处,杨攸宁倒庆幸,好在岳五郎不知道梅十娘与柳霜儿是同一人,否则,这事少不得传到李莫耳中,可不要教人羞愤难当。
岳五郎一伸舌头:“咱搁家里说说,四姐真是白嘱咐了。”
知道岳五郎听了话,杨攸宁也不再追问,忽想起一事,道:“对了,那金鱼儿可是你跑去找人要的?”
“四姐真真冤枉我,不过前几日在太学外,巧遇正打对面安抚使司出来的秦王,少不得我上去说了两句,无意中便提及,府中养的那些金鱼死了不少,未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杨攸宁被逗笑起来:“照你这说法,倒是人家硬着要送你的。”
“四姐,如何秦王不是托生在圣人肚子里?”岳五郎眨眼瞧着杨攸宁,冷不丁感叹道。
“你倒会突发奇想!”
“若秦王为圣人所生,四姐或是乐意嫁他的吧?”岳五郎脱口道。
杨攸宁神色一怔,终有些恼羞成怒,起身道:“我乃清清白白的小娘子,自个儿兄弟却偏要将我同一个外男扯一块,有胆量你将这话拿到婆婆跟前说去,且等着咱俩一块去跪那‘满门忠烈’!”
岳五郎作势一下子捂住嘴:“没胆!”
瞧着岳五郎这会子故作被吓住的模样,杨攸宁立时被打败,睨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咱府跟朝堂一样,都是牡鸡司晨,给五郎十个胆儿,都是不敢的。”岳五郎儿紧着跟到杨攸宁后头,口中还不肯消停。
结果杨攸宁停下步子,沉着面孔道:“为何婆婆偌大年纪,还得撑着这个家,还不是翁翁同舅兄弟他们故去太早,五哥也快十三了,总该知晓事理。”
“啊……”岳五郎忖着杨攸宁脸色,知道玩笑过了,赶紧告起饶来:“算我胡说不成!”
杨攸宁好气地瞪了瞪岳五郎,最后又劝了句:“你当知道,圣人是站在咱们大长公主府这头,多少年风风雨雨,圣人帮咱们还少吗?你不懂感恩便罢,倒学起外头那些难听的话,什么牡鸡司晨,但凡男人得用,还用得着圣人劳心劳力。”
“哦!四姐之意,是说官家……”岳五郎故意在那挑事。
“算我没说。”杨攸宁觉出自己的失言,紧着回了一句,便准备不搭理岳五郎了。
岳五郎这回却一本正经起来:“四姐,方才那些话不过玩笑,我不会到外头乱说,不过吧,虽然秦王跟咱们不是一头,不过我总觉得他人品清贵,仗义大气,并非什么坏人,”说到此处,岳五郎眼珠转了转,又添一句:“当然,他瞧上四姐是不对的。”
“日后……你们还是少来往些吧!”杨攸宁叹了一声,转身便自走了。
并非杨攸宁要逼岳五郎同李莫从此一刀两断,再不相见,只毕竟大家各为其主,不日大长公主回来,只怕也是不乐意看到岳五郎跟福王府的人走得太近。
未几,大长公主果然从梧山寺回来,阖府上下皆是欢喜,且忙着侍候大长公主将养。
再一晃,大半月便过去了。
这日一早,岳五郎跟杨攸宁一块到大长公主跟前请过安,便由小厮们侍候着去了太学,倒是杨攸宁留下来,陪大长公主坐了。
“婆婆精神头竟是又好了许多。”杨攸宁一边给半躺在紫檀雕花围子床上的大长公主喂药,一边笑道。
这话倒是不假,大长公主回到府中多时,想是调理得宜,面色红润了不少,甚而可以下床走动,再加上陈子良颇是勤快,隔三差五便过来复诊,药汤连着进,大长公主竟日只说身上有了力气,总算教一家大小放下了心。
这会子大长公主打量着杨攸宁:“待陈太医来瞧过,若是无事,过几日你便随老身去见圣人,既是定下十月初八,这婚事怎么个办法,总要老身亲自同圣人商议才好。”
杨攸宁低头道:“全凭婆婆与圣人做主。”
“阿敷啊,原本不是说千秋节赐婚的吗,为何后来不了了之?老身到底觉得古怪。”大长公主瞧瞧杨攸宁,颇有些疑惑地问。
“自是有些缘故的,”杨攸宁不免有些支吾。
大长公主回来当日,李延登门告知了婚期之事,大长公主倒无异议,却又疑惑为何独不见赐婚旨。
李延说得俏皮,只道官家偏疼秦王,死活赶着为他赐了位奉仪,却把他这李五郎抛在脑后,大长公主当时笑骂,说是官家岁数大了,心也长偏,似乎也没太计较,不过,之后还是将这事搁在了心里头。
此后大长公主私下问过杨攸宁几回,只杨攸宁哪敢讲实话,于是拿官家所谓偏心说事,不过是思忖大长公主烈性,又极不喜欢福王府,若知道李莫生出那等心思,杨攸宁担忧大长公主未必肯甘休,也是怕她动气伤身。
正在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时,门帘一挑,袁嬷嬷笑呵呵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妇人。
待瞧清楚来人,杨攸宁立时惊喜,从床边站起,亲自迎上前去:“崔嬷嬷如何回来了?”
原来,这一位崔嬷嬷是大长公主从宫中带出来的女使,与静远一样,跟了大长公主半辈子,因是疼惜身边人,大长公主两年前让她回乡养老,却不想,今日突然回来了。
崔嬷嬷是老人,自不必向杨攸宁行礼,拍拍她的手后,便到大长公主床边叉手福身,唱了声喏,随后道:“公主,奴家清闲一两年,还是觉得公主这儿安逸,便厚着脸面回来,还请公主容留。”
大长公主打量崔嬷嬷好一时,玩笑着问:“可是当初老身给的银子不够你养老,又想回来再挣一些?”
“便算如此吧,”崔嬷嬷叹了口气:“回到河南府,还不是侍候我兄弟那一大子,起先过得还好,到后头便觉出,奴家是个外人,连说得上话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静远去信,挑唆着叫你回我这儿?你那兄弟是厚道人,当初来接你时,一力答应要好好待你。”大长公主立时揭穿道。
崔嬷嬷稍愣,随后哈哈大笑,倒是蛮不在乎地道:“公主聪睿一如从前,猜着便猜着,去年奴家便打算过来,只我那兄弟刚添了孙子,非绑着不给奴家走,说什么要留我享天伦之乐,说白了,还不是让奴家帮着带孩子,如今那侄孙已然会走路,这天伦之乐享得差不多了,我便再留不住。”
杨攸宁瞧瞧崔嬷嬷,心下也是高兴,话说大长公主这些年遣走了不少身边老仆,也是体恤之意,未想后头出了事,去到梧山寺,有静远在旁边照应倒还好些,只回到府中,大长公主身边都是些年岁小的女使,到底没那么周到,如此一来,这几日全由袁嬷嬷过来服侍,才算稍架得住。
今日崔嬷嬷回来,可不解了燃眉之急。
“既是想回来,谁都拦不得,”大长公主叹道:“想是在你兄弟那儿,也未必如咱们一处自在,你便留在这儿陪老身,待老身百年之后,自有四娘同五郎两个,为玉如你养老送终。”
此话一出,崔嬷嬷眼圈便红了:“怎得刚回来,公主便想逼奴家哭一场呢!”
杨攸宁这时上前,拉了崔嬷嬷道:“嬷嬷您能回来,不但婆婆高兴,四娘也开心得紧,咱们府上到底冷清,只日后,竟要劳累嬷嬷辛苦了。”
“四娘说的傻话,”崔嬷嬷一笑:“说来我同静远那尼姑,都是未足十岁便跟了公主,这份情谊也五十来年了,说句托大的话,比亲眷不差些。”
袁嬷嬷这时在旁边笑道:“别紧顾着说话,崔嬷嬷赶了好几天的路,得教人歇息一会。”
少不得旁边有女使端过来一个松红林木宫凳,将崔嬷嬷扶到上面坐了。
大长公主摆了摆手:“想是这般赶路也辛苦,玉如先去睡一会,待精神头养足了,再来陪老身说话。”
“岁数大了,觉也少,且一路坐车而来,倒也不累”崔嬷嬷笑道:“到底许多时日未见,若公主不烦,不如让奴家陪您说一会话?”
杨攸宁重又坐到床边,问:“嬷嬷这一路可顺当?”
“也算顺当,”崔嬷嬷笑答,随即道:“对了,前两日经过河中府,奴家还去瞧了舒夫人。”
“真的?”杨攸宁顿时乐了:“可是嬷嬷也吃上了满月酒?”
崔嬷嬷自是点头:“正是,舒先生交游广阔,这满月酒,据说请来了全河中府有名有姓的读书人,便是知府也派了人来。”
“舒夫人盼孙儿可是好多年了,如何也算圆满。”大长公主在旁边感叹。
“公主跟四娘没瞧见,舒家的大王儿,可是粉嘟嘟的胖娃儿,刚满月的孩子,抱着虎实实的,眼睛直盯着人瞅,一时半会教人舍不得放手。”崔嬷嬷说着便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