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时有人来报,岳五郎陪着李延过来,人已然进了花厅。
既然来了客,杨攸宁少不得要过去见上一见,这会子正院忙着,她索性丢下渡儿帮忙,独个儿走了。
还未踏进花厅,杨攸宁便听到里头两人好一阵笑得开怀,不免觉得有趣,这二位岁数虽差了不少,却还真是投契。
杨攸宁跨过门槛,但见那一大一小坐在厅中央的黄花梨云头足方桌两边,皆是眉飞色舞,也不知在兴致勃勃地聊些什么。
“王爷,万福!”杨攸宁上前福身喏道。
“免了!”李延一摆手,大大咧咧地回了句。
因着平日常来常往,杨攸宁也不耐烦立什么规矩,见过了礼,便坐到岳五郎旁边的一张黄花条靠背椅上,问道:“今日王爷瞧着心情不错?”
李延翻了翻眼:“做了一件让四娘称心如意之事,可不是在替你高兴么!”
“何来叫奴家称心,但请王爷指教!”杨攸宁失笑。
“那个……不是你烦着赵王府姬妾成群吗?”李延一脸傲娇地道:“如今那些女人,尽数被送去了小王城外别庄,再碍不着未来赵王妃的眼。”
杨攸宁已然听不少人提过此事,不过却未想到,拖到今日李延才将人送走,想来他定是纠结评好一时,不过瞧这意思,李延多少有些责怪到自己头上,杨攸宁不免要摇头了。
见杨攸宁这副神情,李延“切”了一声,嚷嚷起来:“圣人下的令,小王只有听话的份,别抵死不认,少不得这后头有你煽风点火。”
“真真冤枉,”杨攸宁无奈:“奴家可担不起这‘煽风点火’之名,反正问心无愧。”
岳五郎在旁边一乐,眼珠子一转,故意问道:“不是说王爷府上还有一位,快要替您添人进口绍吗?”
“卢娘子……”李延眼睛闪了闪,顿了半天才继续道:“也是个有心机的,当日小王瞧她卖身葬母,心生恻隐,才将人收下,未想这一位心气儿高,竟胆大包天,想挟子得个名分,小王最恨被算计,后头……”
说到此处,李延神色到底有些变了,杨攸宁刻意多瞧他几眼,觉得李延提及那卢娘子时,似乎有不舍。
岳五郎正听得有趣,见李延停口,少不得催问:“王爷,后头又如何了?”
“圣人派人赐了她一碗药,如今……再没什么添人进口之说了。”李延声音略有些低沉。
“何必呢……”杨攸宁不免心里一抽,只道这可不是害了一条性命吗,说来这卢娘子也可怜。
李延使劲搓了搓自个儿的脸:“此事莫再提了,今日小王进宫,除了得圣人教训外,还有这婚期,圣人有意定在十月初八,叫我明日过来迎大长公主回府之时,请她老人家首肯。”
杨攸宁“哦”了一声,心中盘算着,这婚期也只余半年,准备起来,到底有些仓促。
千秋节那场风波,因杨攸宁及时去报了信,让圣人抓到时机扭转乾坤,才算没闹出大乱子。
后头圣人不过随便问了几句,也未太追究杨攸宁,不过因着这事,圣人也灰了让官家赐婚的心,只说回头按民间的规矩,派张琢带着三媒六礼,到大长公主府上门提亲便是。
杨攸宁自认,所求便是这结果,虽不至于满心期待赶紧出嫁,却终是坦然了。
然而,但有夜深人静之时,杨攸宁总睡不安稳,或是会突然惊醒,总觉得心中万般心思,不知该如何消解……
“既然圣人让王爷明日来见婆婆,怎得您提早过来了,可是想先着四姐首肯?”岳五郎在旁边嘻嘻笑问。
李延伸手拍了一下岳五郎的脑袋,又瞧瞧杨攸宁,不屑地道:“小王是那等惧内之人吗?”
岳五郎居然点了点头:“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五郎以为无差。”
“小孩子家,懂得还挺多!”李延嗤笑,却也没在乎被岳五郎调笑,转头对杨攸宁道:“咱把话搁头里,娶你为妃呢,小王已然极勉强,不过圣人中意也是无法,你且记着,日后别盘算要拿住小王,只管把你后院看好就是,外头男人之事,半句不许问。”
杨攸宁微垂着头,用手上的白绸绣花蝶竹柄团扇掩住了唇角的好笑。
李延这种“搁头里”的话说了不止一遍,意思一成不变,也不知他不放心什么,想来待得日后老了,李延保不齐就是个絮叨的。
“王爷,您白得的那匹骏马,何时教五郎开开眼?”岳五郎冷不丁在旁边问了句。
听岳五郎提到了“马”,杨攸宁少不得皱了皱眉头,立时提醒他道:“婆婆明日便回了,可不许再舞刀弄枪,叫婆婆替你担心,到于那马什么的,也不许骑,或是出了差池,你准备吓坏婆婆不成?”
岳五郎冲杨攸宁嘟了嘟嘴:“四姐好不啰嗦,既是怕东怕西,何不成日绑住五郎,也教四姐安隐了。”
“小娘子们都没甚见识,五郎不必在意,过不得几日,小王带你瞧那狮子骢去,若是喜欢,你上去骑一骑也罢。”李延在旁边帮着腔,显是唯恐天下不乱。
杨攸宁气得直抿嘴,未料她这神情,倒教李延痛快起来,居然在旁边捧腹大笑起来。
“听说,那狮子骢是杨如晦送来的?”岳五郎打听道。
笑够了杨攸宁之后,李延才道:“那河中府果然富庶,杨如晦这趟往宫里进了不少好东西,把官家乐得合不拢嘴,须知官家可是好几日闷闷不乐了,未想杨如晦这般识情达意,竟是解了圣忧,听说官家一高兴,立马升了他河中府知府,外头皆道,杨如晦可比我们这些做儿子的还会孝顺。”
岳五郎听得直眨眼,倒是李延,这会子笑得有些鸡贼。
其实杨攸宁与李延一样,俱是明白,官家这“闷闷不乐”所为何来。
说来圣人此回简直杀了官家一个措手不及,没一句招呼,就把官家那爱宠柳霜儿赏给了李莫,那晚杨攸宁可是将官家哑巴吃黄连的模样瞧了个正着,且当着群臣之面,官家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说来杨如晦察言观色的本事了得,听说他送上那一副觅什么的图,竟教官家大喜过望,我说,此人当真屈了才,若是进宫做寺人,怕是老冯连个站的地儿都没有!”李延颇带讥讽地道。
岳五郎在旁边也直乐:“王爷得了那老坏蛋的孝敬,还背地里寒碜人家,真不厚道。”
“杨如晦如何会送王爷骏马?”杨攸宁不解地问。
李延一阵开怀:“那是小王打秋风得来的,杨如晦原打算巴结秦王,不巧小王那日特意去瞧人家新府,可不赶巧在府门碰上有人送马来,我不过多瞧两眼,秦王便直接送了我,别说,四哥这人还真大方。”
听到这儿,岳五郎倒是急了:“早知如此,我也去秦王府多走动些,说不得五郎也能打个秋风。”
杨攸宁这会子只瞧着手上团扇,貌似并未听那俩人言语。
如今一听人提起李莫,杨攸宁都会不自在,却又唯恐教人看出自己不。
可这一段时日,她总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人,心里终归不忍他遭到蒙蔽,落得这般难堪境地。
又说过一时,李延便说要出去会友,岳五郎想跟着,却被杨攸宁一把拦住,虽不乐意,到底没敢走,只说到外头送送李延。
李延同岳五郎前后脚一走,杨攸宁也没在花厅待多久,踏上门外回廊,准备随便走走,也好整理一下思绪。
虽已知与李延的婚事板上钉钉,只猛地听说十月初八便是婚期,杨攸宁莫名生出心慌。
此刻,杨攸宁一时想到狮子骢,一时是秦王府,一时眼前又浮现出那个一脸怨毒之色的柳霜儿,这脑中,说不得便是一个“乱”字。
不知不觉,杨攸宁坐到一处回廊长椅上,轻轻摇着手上团扇,一双美眸,直勾勾地看向不远处那株枝繁叶茂的梅树。
“四姐,瞧什么呢!”岳五郎的声音猛不丁响起,生生把杨攸宁惊了一下。原来是岳五郎送客回来了。
许是觉得杨攸宁这傻愣愣的模样好玩,岳五郎干脆歪到了旁边,顾自呵呵大笑起来。
“王爷离开了?”杨攸宁白了岳五郎一眼,问道。
岳五郎“嗯”了一眼,嘀咕道:“四姐这婚事竟定了下来。”
杨攸宁转头问:“莫非五哥舍不得我?”
“其实……”岳五郎竟似乎犹豫了一下:“五郎心里,倒更愿意四姐嫁给秦王。”
杨攸宁微拧了拧眉头,嗔笑道:“你这孩子了,尽在胡说。”
“不是赵王不好,不过吧,总觉得还是秦王靠得住些。”说到这儿,岳五郎竟是叹了一声。
杨攸宁一急,立时伸手捂住岳五郎的嘴,唬道:“不得胡说!”
岳五郎倒是一扒杨攸宁的手:“咱们姐弟私下说话,并不外传,赵王是我哥哥秦王亦是,反正……都配得上四姐,不过总有个优劣。”
“闭嘴!”见这孩子越说越没谱,杨攸宁有些气极。
“四姐想是不知,听说秦王如今还住在福王府,倒将那柳霜儿一人扔在秦王府,显是不想理会,那罪臣之女,入侍秦王,倒是便宜了她。”岳五郎抢着话道。
杨攸宁愣住,到底顾不得生气,只替李莫委屈。
见杨攸宁像是动了容,岳五郎又是长吁短叹:“未想梧山寺不仅收了梅十娘,还留下罪臣之女,那皇家寺庙,着实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