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月宁偷偷瞧了瞧福王妃,自觉这会子该当以退为进,于是福身道:“王妃,这会子宫里头还派着奴家的活,奴家不敢耽搁,便请告退。”
福王妃垂着眼帘,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杨月宁慢慢地往外挪,心里却在不住地盘算,直到快至门口之时,人突然站住了。
注意到杨月宁犹犹豫豫地回过身来,福王妃抬头问道:“可是还有话要说?”
杨月宁往左右看了看,低声回答:“奴家心中有肺腑之言,可否说与王妃一听?”
福王妃立时明白她的意思,对旁边站着的女使们挥了挥手,自是教旁人回避。
待屋中再无第三人,杨月宁似乎挺无奈地叹了一声,道:“王妃,奴家有一事相禀,只不过此事乃为天机,若王妃觉得不信,听听便罢,只请莫要传将出去。”
听杨月宁说得这般玄乎,福王妃不由生出好奇:“你一个小娘子家,何故倒说起天机来。”
杨月宁走到福王妃近前:“让王妃笑话了,奴家薄有机巧,之前还学过一些通灵之术,听着或是无稽之谈,不过,却未必不准。”
福王妃摇头:“通灵之术?那种怪力乱神的东西,福王有命,府中绝不许沾连这些。”
杨月宁稍顿片刻,道:“三日后的六月初六,齐王落晚之后,会从赵王府出来,半道之上路遇惊马,以致轿子翻覆,虽性命无忧,却无奈……左腿落下残疾,而此事,乃是赵王谋划。”
“你这孩子,这回真是信口开河了,可小心些口舌,毕竟涉及两位皇子,你倒不怕惹来麻烦。”福王妃立时喝道。
“王妃,奴家绝无虚言!”杨月宁立马跪下:“不过三日之后,定能瞧出结果。”
“三郎若要出事,谁家都不高兴,赵王性情憨厚,如何会害自个儿兄弟,”福王妃终于又沉下脸:“还有……你与我说这些,到底有何意图?”
杨月宁抬头仰视着福王妃:“福王与王妃乃是人中龙凤,他日必将一飞冲天,为天下百姓创万世太平,奴家虽弱质女流,却心慕贤德,崇敬二位贵人,只盼着有朝一日侍奉左右,以尽绵薄之力。”
“你这是何意?”福王妃神色顿时绷紧,到底听出杨月宁话中深意。
“天机不可泄露,”杨月宁却笑了:“三日之后,若是齐王之事被奴家料定,王妃,可否将奴家要去福王府侍奉?”
福王妃颇有些疑惑地瞧了瞧杨月宁。
又说一时,杨月宁终是退了下去。
福王妃出了暖阁,心里却还在思忖杨月宁之言,多少有些半信半疑。
等来到伍太妃的寝居,福王妃还未踏进去,便听到陈六娘银铃一般的笑声。
到了里头,福王妃一眼瞧见,伍太妃带着陈六娘面对面坐在罗汉床上,一老一小皆盘着腿,正在打双陆。
这边陈六娘刚掷出一个骰子,便立时大笑起来:“又是个‘六’,太妃,该奴家先走了。”
“六娘,可是没有规矩,怎得都趴到棋盘上了。”看着陈六娘笑得歪七八扭,福王妃不免教训道。
“小孩子家,莫拘得紧了,老身就爱这般天真。”伍太妃却毫不在意,反是劝起福王妃。
既然伍太妃发话,福王妃到底再说不得什么,端详着陈六娘,心下多少有些感叹,这孩子毕竟还是小了些,性子又简单,要想着她能当好一府主母,压得住李莫日后那些姬妾,只怕是不易,待得日后,只怕自己还得操心。
然而满荥阳城中,选来选去,福王妃只觉着,似乎也就陈六娘合适,不独因她是自个儿侄女,还有福王妃私心以为,这孩子身上有一股娇滴滴的劲儿,与那杨攸宁多少有些相像。
到底知道李莫至今没有死心,福王妃劳心劳力,自是想着,能投李莫所好,多少弥补一些遗憾。
一想到李莫,福王妃看看左右,少不得问了句:“莫儿何时离开的?”
“姑母不知,二哥后头便跟到这儿,只说今日难得见着王爷,定要出宫喝酒去,没一会便将人领走,还说什么跟赵王同齐王都说好了。”陈六娘在旁边插了一句。
福王妃这时上前,伸手摸了摸陈六娘的额头,自是怕她方才掉进水里,落下什么头疼脑热。
“方才子良来瞧过,只说呀,咱们六娘皮糙肉厚,百毒不侵。”伍太妃在一旁呵呵笑道。
福王妃这才放开手,却突然反应过来,问道:“方才六娘是说,三郎和五郎也一块喝酒去了?”
陈六娘自是点头:“二哥最好呼朋唤友,这回可不都去了,听说平日里这一帮人还是轮着相请呢!”
福王妃一时竟沉吟起来,到底还是将杨月宁那些话记在了心里。
这晚福王府西暖阁,钱嬷嬷托着茶盘进来,奉到罗汉床的小几上。
坐在罗汉床上的福王妃亲自为对面的福王倒了一盏,奉到他手边。
“按娘子方才所说,过不得几日,齐王便会遇险?”福王抿了口茶,说到后头,竟自笑起来,显是并不信那话。
福王妃却道:“杨三娘说得笃定,或许……未必是假的呢?”
“你们这些女人啊,”福王发笑:“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何信得那些。”
“可……”福王妃心下终究疑惑,实在是白日里杨月宁说这话时,神色中并无半分戏谑。
其实杨月宁若想要进这福王府,只要开口,福王妃全当帮忙,收下她便是,却未想杨月宁居然以齐王之事作赌,只怕,她或真是知道什么。
便在这时,外头有人在报:“小王爷,您回来了?”
没一会,李莫走了进来,脚步稍有些迟缓,显然已是薄醉。
福王妃少不得嘱咐旁边的钱嬷嬷:“快些送醒酒汤来,还有端些水,侍候秦王净面。”
待得钱嬷嬷领着旁边侍候的人都下去,福王妃亲自上前,扶着李莫坐到罗汉床边,硬是让他坐在自个儿原先的位上。
福王打量着李莫,一时笑道:“必是被子良灌了酒,那孩子就这毛病。”
“回头奴家派人说说子良去。”福王妃赶紧应承。
李莫却摆了摆手:“无事,是孩儿贪杯,与子良无关,倒是让爹娘担心了。”
沉吟一时,福王道:“方才你出去之后,官家心情瞧着不好,问过几遍四郎去了哪处,后头听说你跳进湖中救人,又派冯中官紧着过去探问,后头得报秦王并无大碍,这才算放了心。”
“回头得空,孩儿自是去宫中向官家谢恩。”李莫敷衍了一句,看得出来,并未放在心上。
福王想了想,又道:“关于齐王立储,官家的说法,不过是有人妄揣圣意,本就无中生有,我也觉得,齐王母家式微,在朝中并无依仗,且不过是个书呆,到底没有为君之根本,”说到此处,福王不免乐起来:“这事是赵起拔的头,想来意有所图。”
李莫淡笑,如今两派争到后头,张氏渐已不是福王对手,而福王面上,并无拥立谁为储君的意图,想来朝中一些骑墙派便动起心思,以为齐王竟是板上钉钉,这才弄了这一出。
大势来看,圣人自是想扶赵王上位,不过以官家态度,还有如今张氏实力大减,到底有些难了,他李莫过继给福王,已然失去机会,众人眼中瞧着齐王,倒也是正常。
所以赵起真要意有所图,只怕是为了抢占先机,赌一个日后从龙之功。
其实官家态度一直不明朗,人人都在猜来猜去,倒是李莫自觉此事与己无关,不过坐山观虎斗。
不过,今日赵起等人突然举荐齐王,按福王说法,张琢那一头先要慌了。
李莫顾自思忖着,倒是福王妃在一旁嘀咕道:“这么看,赵王真有谋害齐王的理由。”
李莫没听明白,随口问道:“谁想害齐王?”
虽杨月宁告诫不可露天机,不过福王妃并不打算瞒自家人,自是将杨月宁所说之事,全数告与了李莫。
结果李莫如福王一般反应,也是觉得此事可笑得紧。
没一时钱嬷嬷带人送来醒酒汤,这话便被搁下不提了。
三日后人一早,陈子良照旧来大长公主府请脉,不过这回稀奇,身后居然跟了个小尾巴。
瞧见陈六娘乐呵呵地来到跟前,从正院里迎出来的杨攸宁不由笑起来,少不得伸出双手,拉了她道:“竟不知六娘也过来了,真真是稀客。”
陈六娘嘻嘻一乐,上前拉住杨攸宁:“四娘相邀,怎敢不紧着过来。”
说来陈六娘自打从宫中回了家,心下便不做他想,只惦记着杨攸宁答应过她的鱼缸,总想寻个机会过府,结果陈子良今日请平安脉,于陈六娘,可不是机会来了!
这边杨攸宁又同陈子良见过礼,倒是听陈子良笑道:“咱家这位六姐,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回可是专门来要债的。”
杨攸宁心领神会,但一转头,瞧见陈六娘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瞧着院里头的鱼缸,脸上尽是稀罕之色,不禁笑起来。
既然人家登了门,请陈子良先行之后,杨攸宁便拉上陈六娘一起,自然是去见大长公主。
今日大长公主精神头不错,坐在正屋刚服过汤药,这会子听到外头说话声,少不得掸眼往外瞧,但见一时之间,进来好几位。
陈子良常来常往,自是同大长公主熟悉,不过因着大长公主不苟言笑,他并不敢扮惫懒,规规矩矩地上前作了个揖。
之后,便是陈六娘上前叉手福身,唱了声喏:“大长公主,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