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打量陈六娘,不免笑问:“这般水灵灵讨人喜欢,到底是谁家小娘子?”
杨攸宁在一旁半开玩笑道:“婆婆不认得,这一位乃是陈太医幼妹,陈老翰林家行六的小娘子,上回我与她在宫中巧遇,真真一见如故,早说好来瞧我的,可今日才肯拨冗。”
陈六娘倒是不认生,道:“奴家素日便听翁翁提过,大长公主是咱们大周数一数二的奇女子,心胸气度无人能敌,当年以堂堂公主之身,随辅国大将军镇守边关,翁翁旦一提起,便只说得出‘钦佩’二字。”
这一番话引得众人皆是大笑,一直站在床边的崔嬷嬷夸了一句:“六娘果然讨喜,难得这般口齿伶俐,莫非是得了陈老翰林的真传?”
大长公主也被逗乐:“果然呢,陈老翰林打年轻之时便是个能说会道的,如今虽说上了些岁数,这谐趣想来亦改不了,未想,此等本事,还能传于后人。”
杨攸宁在一旁听了,自是记起岳五郎曾抱怨过,陈老翰林言语乏味,听得人头昏脑胀,若岳五郎这些胡言乱语叫大长公主知晓,怕是得招来一顿痛骂。
未想,屋里突然有人“噗嗤”笑出来,杨攸宁转头,原来是陈子良正顾自大乐。
“可是老身说错了什么?”大长公主这时转头去瞧陈子良,眼中不免露出诧异。
陈子良连连摆手,却是道:“多谢大长公主慧眼识珠,只如今我家翁翁年岁大了,已然不受人待见,道他说话带风,还颠三倒四。”
杨攸宁强忍着半天才没笑起来,自是明白陈子良所指之人,正是她家的岳五郎。
“那等眼皮子浅的,根本不必理会,若叫老身遇上,自得教训他不识长短。”大长公主稍有些不高兴地道,想来对陈老翰林,果然印象极佳。
到后头,杨攸宁只有转过身偷笑,便是陈子良,亦是在捧腹。
寒喧一时之后,陈子良上前为大长公主诊脉,陈六娘无事,便拉着杨攸宁在一旁说话:“我早几日便想过来,只是师出无名,今日二哥要来为大长公主请脉,才算得了机会。”
“六娘何时能来都是极好,何须什么师出有名。”杨攸宁笑答。
“如此,我便不客气,日后多来搅扰,对了,前几日我可得着不少话本,回头便给四娘送来。”陈六娘呵呵地道。
一旁陈子良或是嫌陈六娘聒噪,道了一句:“六姐无事,不如到外头歇一会。”
瞧着陈六娘面上有些过不去,杨攸宁忙拉了她的手,小声道:“咱们出去,莫扰了陈太医。”
一到屋外,陈六娘便直奔那鱼缸而去,趴在边上,只拿眼盯着,全然是爱不释手神色。
杨攸宁在旁边看着好笑,自是道:“这个呢,是我家五郎专为孝敬婆婆搬来的,花厅那头还有个一模一样的,回头我叫人给你送去可好?说来倒是我食言,这几日一忙,竟忘了将鱼缸送到你家。”
陈六娘回头一乐:“我便猜四娘贵人多忘事,所以就亲自上门讨来着。”
瞧着这丫头喜笑颜开,杨攸宁不由在心里暗叹,李莫当该寻着这样一位娘子,性情单纯,一派天真,若他们姻缘得成,才是这世上美事一桩,便是自己,也能心安理得了。
“这可是南屏金鱼儿吗,比宫中也不差些。”陈六娘又趴在鱼缸边上,眼巴巴地直瞅着,口中还在问。
“乱说,宫里的金鱼都没咱府上的好,这是秦王专命人从南屏那边快马送来的。”岳五郎不知何时走进正院,直接搭了一茬,面上还挺得意。
陈六娘猛一回头,跟岳五郎立时碰了个脸对脸。
“五郎,府中来了客人,还不与六娘见礼,人家是陈太医的妹妹,比你还大些。”杨攸宁立时道。
岳五郎打量了一下面前这颇有几分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且看她还梳着双丫髻,身量娇小,穿着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上衣,一条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随风轻轻拂动,一眼瞧上去,活脱脱一只小花骨朵。
岳五郎拿手比一比,似乎这丫头还没自个儿高,倒是没太在意,稍作了一个长揖,算是见过。
倒是陈六娘更懂规矩些,叉手福身,还唱了声喏:“岳小郎,万福!”
介绍二人认得之后,杨攸宁不免问岳五郎道:“今日回来得早些?”
岳五郎一乐:“今日一早还未进学,赵王便叫人带信,说是他府上新添了个北面来的厨子,专会做炙肉,邀我今晚过去试一试,现杀现烤,最有野趣,对了,王爷还提到四姐,让四姐也随我去尝新鲜。”
杨攸宁嗤笑:“莫不是为了那炙肉,今日又提前逃了出来。”
“四姐可不能乱说,”岳五郎往正屋方向瞧了瞧:“今日下了学我才出来,哪有什么逃不逃的。”
“炙肉是什么?”在旁边好奇飞问了一句。
岳五郎上下打量着陈六娘,一本正经地胡说道:“打北边抓来几个契丹奸细,已然审完,今日可不是拿这些人下菜。”
只听“哇”地一声,陈六娘一下子躲到杨攸宁身后,抱住她的腰便不放,显是被岳五郎的话给吓住。
杨攸宁少不得瞪了岳五郎一眼,回身安慰道:“莫听我家五哥胡说,不过是现宰的牛羊,弄干净了放到火上灸,只为取那股子鲜气儿,灸熟之后沾上香末,再抹些蜜来,味道倒也不错。”
“哈哈!”岳五郎虽被揭穿,却是大笑不止,显是觉得吓到陈六娘,是件挺乐呵之事。
陈六娘这下才算明白,一双明眸闪了闪,拉了杨攸宁问道:“莫非四娘也尝过?”
“那是郎君们喜欢的,我不过偶尔尝过两口,味道倒是香嫩多汁,不过用不得太多,只怕伤及脾胃。”杨攸宁笑道。
陈六娘“哦”了一声,不免瞧了岳五郎两眼。
这时袁嬷嬷带着渡儿进来,杨攸宁瞧见她,便笑着吩咐道:“嬷嬷来得正好,跟赵管家说一声,寻几个家院,将花厅那石头鱼缸整了,送到陈翰林家。”
还没等袁嬷嬷答应一声,原本还挺快活的岳五郎猛地瞪大了眼睛:“四姐,咱府里的鱼缸,谁说要送人的?!”
陈六娘立时愣住,呆呆地瞧向岳五郎,自是明白人家这是不乐意,不免脸上现才一丝委屈
杨攸宁到底觉得岳五郎失礼,冲着陈六娘笑了笑,耐着性子对岳五郎道:“我那日在宫里应承过六娘,自是要送她鱼缸的。”
岳五郎这会子脸都变了,嚷道:“五郎平素也没甚喜好,独中意这南屏金鱼,未想四姐转头便要送人,可见心里根本没有我!”
未想岳五郎这般振振有词,杨攸宁啼笑皆非:“花厅那个送了六娘,不是婆婆这儿还有一个吗,少不得还是你的……”
“我不依!”岳五郎立时蹦了起来,显然极不乐意,话音一落,人干脆跑了出去。
“五郎!”杨攸宁叫了一声,少不得赶紧让袁嬷嬷跟去瞧瞧。
这边陈六娘眼圈有些红了,到后头,一双杏眸竟是泪光汪汪,小嘴也开始嘟了起来。
杨攸宁见状,赶紧过去替陈六娘擦了泪,道:“傻孩子,我自是说话算数的,回头便将鱼缸给你送去,五郎是小孩子家,不用拿他的话当真”
未想话音未落,陈六娘竟是嘴一咧,哭了起来。
崔嬷嬷这时出来正屋,上前瞧着陈六娘抽抽泣泣,少不得吃惊道:“方才好好的,怎得倒哭起来?公主可是在问,怎得听五郎在嚷嚷,究竟出了何事?”
杨攸宁叹了一声,干脆拉了陈六娘回了正屋。
待听明白原委,屋里众人皆觉得好笑。
倒是大长公主将陈六娘叫到跟前,拉过她的小手道:“竟为这件事,可不值当哭,咱府里五郎小家子气,老身我却不惜物,回头便叫人将外头那鱼缸给六娘送家去,你说可好?老身乃一家之主,五郎再拦不得。”
倒是陈子良赶紧推辞:“大长公主厚爱,下官代舍妹谢过,君子不夺人所好,倒是六娘不懂事了。”
“何来什么夺人所好之说,老身瞧着六娘纯真,心下着实喜欢,便当送她见面礼便是,成了,长者赐不可辞,都不许再说。”大长公主摆了摆手。
倒是这时,陈六娘竟已然破涕为笑,用手抹着残泪,道:“六娘可不是君子,谢大长公主赏!”
大长公主立时开怀大笑起来:“这小丫头,可是坦白得有趣,日后多来我们这儿,我瞧着呀,你可比四娘活泛,”说罢,又吩咐杨攸宁:“紧着把五郎叫过来,老身该要骂他!”
这边陈子良听了,却是赶紧劝道:“都是小孩子的口角,大长公主莫放心上,您真要教训了五郎,回头六娘跑大长公主府上腆着脸要东西之事,下官还得禀明翁翁……”
“大长公主莫要怪责五郎了,是奴家不该惹他,您若是骂他,奴家心里过意不去的。”许是被陈子良的话吓到,陈六娘又赶着替岳五郎说起情来。
杨攸宁在旁边瞧着,倒觉得陈六娘同她兄长还真像得很,话说得没心没肺,人也极有趣。
待得陈子良告辞,陈六娘也不敢耽搁,只道要一块回家,杨攸宁不免私下猜测,想是这丫头真怕陈子良回去告状,少不得要将人看住才好。
这边杨攸宁自是要送客,刚出了正院,竟是瞧见岳五郎迎面过来。
陈六娘瞧见岳五郎,便有些不乐意了,特意将身体背到了一边,杨攸宁忍了笑,挡在陈六娘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