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一捯饬起来，咱们这位小娘子，竟如全身带上了仙气儿，不知是哪位佛祖驾前的玉女，从天上下了凡来。”伍太妃在旁边拍手笑起来。
杨攸宁也打量好一时，果然觉得，陈六娘着实是个美人胚子，过不得几年，说不得便要倾国倾城，难得又是个脾气极好的，李莫……到底好福气。
许是瞧见杨攸宁也在看陈六娘，伍太妃并不厚此薄彼，紧着又夸道：“四娘亦是好看的，两位小娘子站在老身面前，着时叫人错不开眼，一时也分不出伯仲来。”
“还不谢过太妃，今日倒是让你过来打了秋风。”福王妃冲着陈六娘道。
陈六娘一乐，飞到伍太妃近前，干脆撒起娇来：“今日原本出门不利，白白掉进湖里，不过这会儿得了太妃的赏，倒算没白进宫一趟，奴家自是谢过太妃。”
“四娘……”福王妃立时眉头皱皱，想是觉得陈六娘这话太过直白。
伍太妃毫不在意，大笑道：“老身喜欢这孩子实诚，难得呀，莫儿本是不爱说话，身边要添上一位谐趣的，日后一静一动，想来也是热闹。”
杨攸宁在旁边听着有些发愣，何以见得李莫不爱说话？她只记得，李莫对着自己之时，竟是伶牙俐齿，话全被他讲了，还教人反驳不得。
瞧着人家老少说得开心亲热，杨攸宁自觉该要退场，于是上前道：“太妃、王妃，奴家打扰太久，便要告退了。”
“四娘这般急做甚，咱们好多话没说呢，对了，顶要紧的一桩，四娘千万可别忘了欠我一个鱼缸。”陈六娘却拉了杨攸宁，显是不肯放人。
福王妃似乎很不喜欢陈六娘与杨攸宁这般亲热，立时训道：“翰林家出身的小娘子，德容工言极是要紧，如何这般斤斤计较，今日倒跟人要起东西来，回头说与你翁翁，少不得要吃家法。”
杨攸宁无奈，总感觉福王妃在声东击西，却只得在一旁讪讪地发笑。
倒是陈六娘撅着嘴，回福王妃道：“我与四娘交好，自是说话直白，用不着拐弯抹角，那鱼缸可是四娘主动答应送的，我不过怕她忘记，才多提醒一句。”
倒是伍太妃瞧出来杨攸宁挺不自在，在旁边解起围来：“想是四娘急着回宝慈殿，老身便不留客了，日后得空进宫，再到这春晖阁坐一坐。”
杨攸宁心下一松，忙冲着伍太妃同福王妃各福了福身，这才出到屋外。
站在春晖阁的院子里，杨攸宁不由长出一口气，着实跟福王妃待一处，总叫人心里发紧，竟像喘不上气来，便是在圣人跟前，杨攸宁也没这般紧张过。
暗自轻叹一声，杨攸宁提起裙裾，缓缓地下了台阶。
然而未走几步，有人缓缓过来，直接站在了杨攸宁跟前。
抬头望向对方，杨攸宁立时愣住。
来的人正是李莫，此时他背着手，一眼不眨地看着杨攸宁，半点不避讳杨攸宁身后，还站着渡儿，旁边亦有人在走动。
不过月余不见，杨攸宁恍有隔世之感，甚至觉得，李莫样貌似憔悴好，尤其那一双本来明亮的眸子，竟有神伤之色。
“阿敷好像瘦了。”李莫先开了口，唇角隐约带着丝笑意。
杨攸宁下意识地摸了摸面庞，却不知该回些什么。
“你……”
“王爷……”
片刻之后，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问了一句，却又双双噤口，到底……无话可问。
“王爷来了！”陈六娘这时从屋里小跑出来，笑道：“姑母说瞧见王爷在外头，让奴家赶紧过来迎。”
杨攸宁转头看看陈六娘还有她身后，才知道自己站的不是地方，从伍太妃寝居的菱窗，可不正好瞧是见此处。
李莫“嗯”了一声，朝陈六娘问道：“太妃同母妃都在屋里？”
“是呀！”陈六娘眼睛眨眨：“对了，奴家这回被王爷救下，方才只草草谢过，这回可是正经见礼，要不回头翁翁知道了，必得说我不懂事。”
说罢，陈六娘上前，郑重其事地叉手福身，行上颇有规矩。
李莫笑笑，虚扶一下之后，直接教训起来：“六娘也知那湖水深浅，若是不慌张，早就可自己爬上来，日后记着，遇事三思后行，切莫先乱阵脚，另外便是，到底那月湖不是贪玩的去处，不许再搁那儿淘气。”
杨攸宁在旁边瞧着，倒觉得李莫对陈六娘说话的口气，亲密归亲密，却显是兄妹之间的言语，关心至甚。
“知道啦！”陈六娘伸了伸舌头，这会子一把抓了杨攸宁的胳膊，道：“六娘有事禀报王爷，这下我可不指望您派人帮我去寻鱼缸了，四娘方才应下，要将她们府上的鱼缸送我一只。”
李莫稍愣，扫一眼杨攸宁，随即转头咳了一声，才道：“如此……也好。”
这下轮到杨攸宁不自在了，毕竟那两个石头鱼缸乃李莫所赠，结果这会子自个儿居然转送了别人，只怕李莫会生不快。
这般犹疑着，杨攸宁竟与李莫眼神对在了一处，果然，可不是瞧见人家一脸的不赞成。
“那个……我瞧着六娘喜欢，府中也就五郎平日里叶公好龙，说是喜欢金鱼儿，却是弄死不少，索性托付给六娘，免得五郎把那些鱼都糟蹋了。”杨攸宁赶紧找了一个自以为合宜的借口。
没想到，李莫这时却是咳个不停。
杨攸宁瞧了半天，才明白李莫是在真咳，不由心疼起来，料得定是刚才落水，李莫受了风寒。
“王爷这是……病了？”明知道自己说这话不妥，杨攸宁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陈六娘在旁边眼睛眨眨，歪着头瞧向李莫。
李莫摆了摆手：“无妨，前几日身子便如此，方才在子良那儿，已然用过驱寒之药。”
听到他这么一说，杨攸宁却未必放心，又嘟囔了一句：“王爷当该保重。”
李莫抬眼瞧了瞧杨攸宁，却是侧过了身去。
杨攸宁好半天一动未动，一时忘记身在何处，竟只定定地瞧着李莫的身形，无端端觉出一丝苍凉来。
有人扯了扯杨攸宁的袖子，杨攸宁这才回过神来。
陈六娘拉着杨攸宁，笑道：“四娘，趁这会子姑母放我出来，我便送送你。”
杨攸宁略一迟疑，便在这时，从屋里传来福王妃的声音：“可是莫儿到了，还不进来？”
未等福王妃话音落下，杨攸宁冲着陈六娘一笑，便往外头走，料定福王妃早在屋里盯了许久，再留在此处，只会碍眼。
李莫回头瞧瞧杨攸宁同陈六娘一块往外走，便自进了伍太妃的屋里。
春晖阁的院门口，杨攸宁与陈六娘刚出来，差些与一名正低着头打算进去的宫人撞上，跟在陈六娘后头的一位嬷嬷立时喝了一声：“谁人这般莽撞？”
那宫女看模样似乎惊了一下，却一直没有抬头，只退到一边。
杨攸宁无意间瞧了瞧对方，倒发现，此人虽瞧不得面容，身形却有些眼熟。
然而待要想细看，那宫人近乎敷衍地福了福身，几乎跑进了春晖阁。
杨攸宁又瞧了宫人一眼，到底也没太在意。
这边，奉福王妃之命过来的杨月宁站到春晖阁院中，脸稍往后侧了侧，但见门外已然没了杨攸宁，少不得从鼻子哼了一声。
虽如今已被没入宫中，可杨月宁并不想叫杨攸宁得意，方才先躲一回，反正日后，还不知谁混得比谁好。
没一时，福王妃身边女使出来，将杨月宁带进一间暖阁，只说让她等着，福王妃一会便到。
不到半个时辰，福王妃终于现身。
暖阁之中，听完杨月宁自述经历，福王妃不由面露同情之色，叹道：“你这孩子也没福气，因着大人之错，竟落到这步田地。”
杨月宁抹了抹泪：“谢王妃体意，小女自知爹爹做错，终究罪有应得，只他一向忠心于官家，便是对福王，也是一心想要效力。”
福王妃摆了摆手，道：“此事不必提了，今次到底是你救了六娘，难得你心思纯良，我自不会亏待于你，这赏……”
但见杨月宁立时跪到福王妃身前，伏于地上，道：“王妃，奴家不敢讨赏，只是，瞧不得有人暗中算计。”
“哦？起来说！”福王妃颇有些吃惊，不免打量着杨月宁，想听她后面要讲什么。
杨月宁这时抬起头来：“奴家方才瞧见六娘中了招，着实不忍，所以……”
福王妃不由吃了一惊：“什么招？”
这一问，竟似乎把杨月宁吓了一跳，但见她赶紧摆手，像是并不敢说，犹犹豫豫半天，才道：“王妃恕罪，奴家一时口快，信口开河。”
这边，福王妃早听出杨月宁话中有话，不免皱起眉头：“三娘，我一向颇欣赏于你，甚而杨家出事，还曾请福王代为转圜，今日唤你过来，只为你一片诚心，若是三娘有难处，尽力帮你便是，可不成想，你却吞吞吐吐，难道有什么事故意隐瞒。”
“王妃，我……”杨月宁这时抬头，巴巴地瞧着福王妃，眼圈却红了起来。
向来福王妃瞧不得苦命人伤心，不免叹了一声，道：“你且起来回话，若不想说，没人逼得了你。”
杨月宁抽了抽鼻子，站起来，低头一会，才道：“奴家……便不隐瞒，方才在桥下，奴家亲眼瞧见，六娘落水并非失足，而是有人从后头拿脚绊了她一下。”
福王妃登时便怒了，喝问一声：“谁？！”
杨月宁赶紧又摇头：“王妃，或是奴家瞧着眼花，当时就那会子功夫，瞧错也是有的，不过，到底奴家觉得疑惑。”
“可是……杨四娘？”福王妃盯住杨月宁问道。
“不、不知……”杨月宁一时竟结巴了起来。
打量了杨月宁许久，福王妃已然面沉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