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攸宁打量着卢娘子神情,知道自己到底猜对,少不得劝了一句:“不瞒你说,王爷被贬之事已然板上钉钉,如今便往好处想些,只要人没甚差池,总归还有希望。”
听到杨攸宁此言,卢娘子到底一惊,到后来,低下头抹起眼角的泪。
“说来过不得几日,我便要嫁了,到时候自是随王爷一块去南乡,你自己打算一下,愿意随我们走便跟上,若有别想,我自当助你,你对王爷有情有义,我自然明白的。”
“四娘……”卢娘子望向杨攸宁,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这时渡儿进来,捧着一套女使衣衫,递至卢娘子手上。
杨攸宁一边催卢娘子换衣,一边对渡儿道:“趁这功夫,你赶紧去东院瞧瞧,方才五郎临走之时,我总觉得有些古怪,竟是不放心的。”
这边,刚接过衣裳的卢娘子突然抖了一下,怔怔地瞧着杨攸宁。
只是屋中另外两人,皆未注意到卢娘子异常,渡儿应了一声,便出府而去。
待得渡儿走开,杨攸宁一回头,瞧见卢娘子还抱着衣裳在原地站着,以为是她还未缓过神来,不免打了个趣,只为让卢娘子莫再这般紧张:“平素瞧你挺机灵,今日怎么这般木呆呆。”
卢娘子又愣一时,终是长叹一声,一下跪到杨攸宁跟前:“四娘,奴家知道再不能瞒您,王爷他……要出大事了!”
杨攸宁心里立时“咯登”一下,将卢娘子拉起来,急问:“什么叫出大事?”
卢娘子此时欲哭无泪,双手拉住杨攸宁的胳膊,道:“王爷问心无愧,当日齐王遇刺,根本与他无关,却要被无辜陷害,他心中总归不服,闭府这几日,又听说圣人病笃,王爷不得探望,痛不自抑,只道忍无可忍,便不忍了,这才下定决心,便要……”
“要什么?”杨攸宁顿时觉得大势不妙了。
“王爷手下本有一些拥戴之人,这一回,大家伙商议,要助王爷……逼宫!”卢娘子说到此处已是哽咽,想来惊吓至极。
杨攸宁杏眼已然圆睁,反手抓了卢娘子,问道:“可是确实?!”
“官家在此事上,竟不分青红皂白,其意不过是要绝了王爷承继大统之路,王爷愤懑,这些年大周朝政全靠圣人支撑,未想如今官家翻脸不讲恩义,竟要对他们母子赶尽杀绝,如此,王爷誓要破釜沉舟。”
卢娘子这一番话,将杨攸宁说得全身透凉,李延终是太过冲动,竟不想福王如今势大,与官家互为支撑,便是李延手下真有人,却根本不可能是人家对手,所谓逼宫,只能是以卵击石。
“可知王爷何时起兵?”杨攸宁此时已牙齿打颤。
须知李延自小得圣人疼爱,根本是在温柔乡中长大,哪经过什么大事,且当日便是有不顺心的,亦有圣人帮着料理,如今李延就这么贸贸然要带兵逼宫,任谁听着,皆是没有胜算。
“只说丑时三刻起兵,”卢娘子凄凄艾艾地道:“王爷不肯连累奴家,托了岳五郎,将奴家送到四娘这儿,只说万一……四娘必是救我性命。”
“王爷可还在府中?”杨攸宁盘算着时辰,想是这会儿李延还未及动手。
“奴家不知,方才五郎送奴家出府之时,王爷还未离开。”
杨攸宁脑子一闪,盯住卢娘子问:“这么说,我家五哥……是知情之人?”
卢娘子点了点头:“其实……这趟王爷并不想带上岳五郎,才让他来送奴家,也是打发之意,可方才入府前,听岳五郎之意,说是还得回王府。”
这一下,杨攸宁差些腿一软栽到地上,岳五郎才几岁呀,李延要逼宫,但是有些头脑的,自是明白事成机会微乎其微,只怕参与之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结果岳五郎居然掺和其中。
这孩子实在不懂深浅,若有三长两短,可不是小命休已!
杨攸宁在屋里来回踱步,越发觉得李延这是自寻死路,恐怕连圣人都想不到,李延能做出如此大胆之举。
门帘一挑,袁嬷嬷端了吃食进来,口中还道:“卢娘子先用一些,然后早点安歇,睡上一觉之后,那些不痛快的,便得烟消云散。”
只是杨攸宁同卢娘子齐齐望向袁嬷嬷,神色之中,皆是凄惶。
正当袁嬷嬷不解地瞧着两人,将吃食放到屋中方桌上时,杨攸宁似乎醒悟过来,拔腿便往外走。
“黑灯瞎火的,四娘这是去哪儿?”袁嬷嬷跟着后面追道。
这边卢娘子迟疑一下,便也紧随其后。
杨攸宁并不管别人,出了院门,径直往东头方向而去,半道上,正碰到往回折返的渡儿。
“渡儿,五郎可在东院?”杨攸宁劈头便问。
“奴家未得进屋,只听小厮说,五郎已然歇下。”渡儿自是回道。
杨攸宁二话不说,继续往前走,待得进了东院,直接便往岳五郎屋里走。
有小厮似乎想拦,结果被杨攸宁双眼一瞪,立马往后退去。
但见东院众人皆神情紧张,杨攸宁已然猜出大半,这时绝不犹豫,便要进到岳五郎卧房。
到底袁嬷嬷追至跟前,拦道:“四娘,虽是自家兄弟,毕竟还当忌讳些,奴家进去瞧瞧便是。”
说话间,袁嬷嬷已经进去,然而杨攸宁亦紧跟在后头。
没一时,卧房之中传来袁嬷嬷的诧异之声:“五郎人呢?”
瞧着空空如也的床铺,杨攸宁长吸一口气,果然卢娘子说得没错,岳五郎这是跟着李延搏命去了。
袁嬷嬷立时出了屋外,呵斥院中小厮道:“一个大活人,怎得竟是被你们弄丢了?”
小厮们面面相觑,倒是一个岁数大些的,这时上前道:“一个多时辰前,五郎说,新认得几位知交,人家来邀饮酒,自是推辞不过,又怕大长公主同四娘担心,所以让咱们对外头说,他早早歇下了。”
“还有这等事?”袁嬷嬷半信半疑。
这时杨攸宁心里早有底数,亦是无奈得很,却反过来安慰袁嬷嬷:“算了,方才五哥其实跟我提过,这会儿,我不过是想瞧他有没有回来,反正已经嘱咐过五哥不许吃酒了。”
瞧见有杨攸宁圆场,小厮们皆松一口气,便是袁嬷嬷也不再问,只派几个小厮到外头寻人去。
杨攸宁按捺住心头狂跳,带着袁嬷嬷几个出了东院,到后头,不知不觉地,来到大长公主的正院之外。
一时之间,杨攸宁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在院外来回走了一会,只为纠结,要不要去跟大长公主报信。
倒是这时,崔嬷嬷打里头出来,瞧见外面站这么多人,不免惊讶,走到杨攸宁跟前问道:“四娘,可是出了何事?”
杨攸宁犹豫半天,问了句:“婆婆已然歇下?”
“今日公主倒是早早睡下,难得极香甜,”崔嬷嬷笑着答道,之后望望左右,又问:“是不是四娘有事要见公主?”
这一问,倒是让杨攸宁难住了。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卢娘子,悄悄扯扯杨攸宁的后襟。
杨攸宁此时心里正在盘算,岳五郎居然要跟着李延造反,这么大的事,自然要与大长公主禀报,只是大长公主身体一直孱弱,若一时怒极攻心,倒倒是大不好,且这会将此事告知于大长公主,又能叫她如何?
思量再三,杨攸宁还是定下主意,这会子尚有些时辰,少不得自己先去把岳五郎寻回来,那可是大长公主的命根,绝不可有什么闪失,若是能见得着李延,还得劝他,莫要意气用事。
想到此处,杨攸宁冲崔嬷嬷敷衍道:“无事,不过是方才在屋里想着快要出嫁,心里到底紧张,想过来跟婆婆诉一诉,如此竟不能打扰的。”
崔嬷嬷笑起来:“四娘这是待嫁,心下难免慌乱,当该叫公主知道,不如明日早些过来?”
如此,三两句后,杨攸宁便带众人回去了。
待回到自己卧房,杨攸宁坐在屋中罗汉床上,紧着发愣。
“四娘,难道是出事了不成?”袁嬷嬷问道,终究瞧出些不对来。
杨攸宁到底不想让袁嬷嬷跟着担惊受怕,只得笑道:“可不是今日卢娘子过来,一个劲哭诉王爷薄情寡义,竟将人赶出来,我呢,不免得,有几分兔死狐悲。”
袁嬷嬷眉心一时皱起,倒是杨攸宁似乎觉着挺好笑,随后对卢娘子道:“卢娘子既然来咱们这儿,日后与我便是同府之人,不当你是客,今晚你同渡儿跟着我,嬷嬷岁数大了,让她回屋安歇。”
既然杨攸宁发话,袁嬷嬷虽是疑惑,总算被哄走。
只待这时,杨攸宁才对卢娘子道:“如今或还有些时辰,我得去寻他们。”
卢娘子眼睛登时一亮:“奴家便陪四娘一块去。”
杨攸宁自是点头,她也是这般想的。
倒是渡儿不知究底,在一旁问道:“四娘要去哪儿?”
杨攸宁看看渡儿:“五郎或是去赵王府了,后头还不知会做什么吓人之事,我怕他在外头惹事生非,总要去寻寻,”说着,杨攸宁打量着卢娘子尚未换下的小厮衣裳,转头对渡儿道:“帮我也去寻一件。”
渡儿摇头:“天色已黑,四娘便是男扮女装到外头,亦不安全。”
杨攸宁并不肯听,只吩咐道:“你在屋中应付着,若嬷嬷来问,只说我睡下便是。”
“我得跟着四娘,”渡儿坚决地道:“这便去寻衣裳去!”
暮色沉沉,周遭一片寂静。
此时,从西院悄悄走出三个小厮打扮的人,直奔大长公主府侧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