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敷,说不得该准备你亲事了,三日后张夫人便上门,这三媒六礼,只怕不得一项一项得来,终归要委屈你。”大长公主伸出手,摸摸杨攸宁的发髻。
杨攸宁回过神来,努力笑笑,道:“哪来的委屈,既是长辈定下,阿敷自当从命。”
然而说完这句,杨攸宁心下却生出几分感伤,少不得垂下眼帘,不肯教人看了去。
而这时,大长公主眸中,却露出一丝纠结。
“阿敷,可是真心喜欢赵王?”大长公主犹疑半天,到底忍不住问出来。
杨攸宁一怔,半天不知该如何回答。
大长公主挥挥手,让旁边服侍的袁嬷嬷等人全都出去,才道:“阿敷或是觉得,秦王才中心意?”
“没……”杨攸宁立时惊住,傻傻地望向大长公主,原以为与李莫之事,到底瞒住了人,却原来,大长公主早便心知肚明。
“你这孩子是老身养大,何等性子,老身心中自是知道,”大长公主笑起来,倒也见什么责怪之意:“别以为老身耳聋眼瞎,自打卧病在床,便诸事不理,你与五郎乃老身心头之肉,但得老身有一口气在,如何能舍得你们受委屈。”
杨攸宁一时心里慌张,干脆起身跪到地上:“婆婆,阿敷虽愚拙,总不会让咱们府中蒙羞,我……心甘情愿嫁于赵王,绝不做他想,至于我与秦王……”
提到李莫,杨攸宁到底说不下去,实在不愿只为让大长公主放心,便信口开河地与李莫撇清关系,只觉得自己若真如此,便是李莫爱错了,本是她辜负人家,何来再装无辜。
大长公主着意打量杨攸宁,道:“当日千秋节上,你不肯听任官家赐婚秦王,寻到圣人那儿求救,顺娘自然将此事说与了老身,还有你嬷嬷那儿,话说头里,你不许责怪人家,老身后来逼问,袁嬷嬷才将你与秦王之间发生之事都说了,幸亏阿敷悬崖勒马,到底没有行差踏错。”
此时杨攸宁小脸已然胀红,半天不知该如何应对,当日拒婚,或只为不肯背弃圣人与大长公主恩情,然而杨攸宁并不敢说不悔。
尤其是一想起李莫满腔赤诚,到后头不但未得称心,因着圣人报复官家,身边被塞了柳霜儿那样的女人,而这些多少因自己而起,杨攸宁更深觉有愧。
“前事已了,倒不用再提,虽老身并不喜秦王,不过到底他三番五次救过你与五郎,且当日老身病危,亦是秦王领来的陈子良,老身并非不懂世故情理,心中亦甚感念他。”
“是。”杨攸宁嚅嚅地回道,心中多少松一口气,知道大长公主并没有生气。
大长公主这边将杨攸宁拉起,拍拍她的手:“老身一手养大的阿敷,果然通明大义,赵王与你青梅竹马,想来日后结为夫妻,自然能和睦亲爱,相敬如宾。”
杨攸宁点点头,心里却不禁叹息一声。
“日后真要看你跟着赵王去往南乡,老身心中……亦觉得对不住你爹妈,阿敷倒可再想想,若实非心中所愿,老身不勉强于你,这便同圣人说去,想来圣人一向通情达理,或是……”大长公主似乎瞧出杨攸宁心事,突然道了一句。
杨攸宁猛一抬头:“婆婆,嫁予赵王,我并无怨言!”
“总之……难为你。”大长公主终是有些心疼了。
又说一会,崔嬷嬷回来,端来汤药给大长公主用下,杨攸宁跟在旁边,一块候着大长公主上床歇下,便告了退,带着袁嬷嬷一块,往自己西院走。
回去这一路,杨攸宁免不得心事重重,如此算来,过不得几日,自个儿便要匆匆出嫁,接下来之事,谁都无法预料。
毕竟赵王是被贬的皇子,只怕后头的路未必顺利,甚至或还有危险,只是既然当初许婚,此时杨攸宁绝做不出背信之事。
杨攸宁肯嫁李延,确实非为情爱,而是觉得,唯其如此,才对得起大长公主多年教养,对得起圣人的护佑,再便是……对得起自己良心。
至于情爱,当日未曾放于心上,今日再要追悔,实在没有用处,唯有那份对某人的愧疚,只怕日后,竟要跟着自己一辈子了。
等踏进西院,一直跟在后面的袁嬷嬷终是叹一声:“谁能想到,圣人辛苦一世,竟得这种结果,真是叫旁人听着,都觉得伤心。”
杨攸宁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袁嬷嬷,心中忽然起意,想着要不要问问她,关于自个儿同李莫之事,到底跟大长公主说了多少。
想来袁嬷嬷亦瞧出杨攸宁神色犹疑,不免问道:“四娘要说什么?”
打个愣神之后,杨攸宁醒悟过来,如今尘埃将要落定,再多问什么,亦没甚用处。
“不用担心,我带大的孩子,自然得守在身边,日后四娘去哪,嬷嬷便跟着。”袁嬷嬷想是意会错了杨攸宁的意思。
杨攸宁看看袁嬷嬷,却没有说什么。
回到屋里,渡儿自是迎过来,扶杨攸宁到妆台前,准备帮着她卸下钗环,洗漱就寝。
“四姐,四姐……”屋外这时传来岳五郎刻意压低的声音。
杨攸宁立时听见,不免朝窗外望望,心下诧异,岳五郎这时候找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这边袁嬷嬷已然转过围屏,自是打算到外头看看。
但见卧房的门刚一开,岳五郎“哧溜”一下蹿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一名小厮。
袁嬷嬷被吓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道:“我的小郎,怎得这般吓人!”
只未想此时岳五郎根本顾不上说话,对身后一直低着头的小厮递个眼色,半分不忌讳,直接转过围屏,进到杨攸宁的内室。
这下袁嬷嬷不干了,在后头紧扯住小厮便要往外拖,口中埋怨道:“五郎,这三更半夜的,如何带个小厮闯四娘的屋。”
岳五郎倒是手脚利落,先将那小厮打袁嬷嬷手上抢过,然后半抱半推地,把袁嬷嬷赶到屋外,顺手将杨攸宁的屋门一闩。
一时之间,袁嬷嬷在外头大叫,想是被气着了。
倒是这时,从围屏后头转出渡儿,一脸惊诧地瞧着岳五郎,还有不远处低头站着的那小厮。
“渡儿姐姐不许闹,要不五郎一块给你折出去。”岳五郎故作凶巴巴地道。
“你……”渡儿一眼不眨地打量着那小厮,到后头,竟有些瞠目结舌。
“四娘,快开门!”屋外,袁嬷嬷还在一个劲地喊着。
到底是自家兄弟,杨攸宁虽是不解岳五郎意图,不过到底并不慌乱,但瞧着渡儿拉着那个小厮转过围屏走到跟前,瞧清楚那张脸,不免摇摇头,反是冲外面道:“嬷嬷不用担心,五哥闹着玩呢,您莫叫了,若让婆婆那头听到,反是不好。”
袁嬷嬷果然没再喊,只在外头低声唬道:“五郎快些出来,要不,奴家真去跟大长公主报信了。”
此时屋中,渡儿已经给那小厮递过一个绣墩,岳五郎并不客气,直接坐到杨攸宁床边上。
杨攸宁只瞧着小厮,问道:“卢娘子如何过来的?”
竟原来,这“小厮”乃是女扮男装的卢娘子。
卢娘子半天不说话,只定定地望着杨攸宁,两个眼皮红肿着,唇角一直在哆嗦,瞧着与平日大不一样。
“王爷在府中如何?”杨攸宁立时觉出不对,急忙问道。
但听到杨攸宁开口问李延,卢娘子再忍不住,猛地蹲到地上,竟是捂着自个儿的嘴,无声地哭起来。
渡儿赶紧低下身去安慰卢娘子,而此时,杨攸宁已然将视线,投到岳五郎身上。
杨攸宁脸色一沉,问岳五郎:“到底出了何事?”
岳五郎终于起身,抓抓脑袋道:“也没什么,就是王爷腻味卢娘子,将人赶出了府,正好方才被我在外头瞧见,觉得卢娘子孤苦伶仃,着实可怜,便给领回来,四姐愿收便收,不愿收留,将人赶走便是。”
“可是真的?”杨攸宁觉得岳五郎这话,听得有些怪异,李延向来宠这卢娘子,怎得说赶就赶,显得太不通人情,只想到后头,杨攸宁多少有些明白,或是李延不忍连累了人家。
这边,岳五郎眼睛眨巴好几下,嘻嘻笑道:“自然是真的,那个……人便搁四姐这儿了,我赶着回屋歇着!”
说着,岳五郎直接起身,便要往外头走。
杨攸宁突然想起,方才袁嬷嬷明明说,岳五郎回府便说累了,早就歇下,如何这一会功夫,便去外头“救”了卢娘子,还将人往自个儿这里带。
“五哥,可是有事瞒着咱们?”杨攸宁正色问道。
岳五郎故意打个呵欠:“瞒什么呀,四姐莫非嫌弃卢娘子,反正人交您这儿,随四姐处置,回头四姐只跟王爷交代便是。”
说话间,岳五郎已然走到门口。
杨攸宁冷不丁问道:“五郎可是见过赵王爷?或是有何事瞒着我?”
岳五郎半不回话,只在快要打开门闩之时,突然回头,来了一句:“王爷的事,您不必管了,人家自会有办法。”
话一说完,岳五郎竟是直接冲了出去。
杨攸宁一时竟愣住,只觉得岳五郎的话中透着古怪,正要追上去问个究竟,袁嬷嬷这时已经进来。
一到屋里,袁嬷嬷口中便在不停念叨:“五郎亦是没谱,怎得留下个小厮,自己倒先跑走。”
说话间,袁嬷嬷来到蹲在地上正哭着的卢娘子跟前,一把将她扯起:“小猴崽子,你倒跟这儿赖上……”
没一会,总算看清楚面前是谁,袁嬷嬷不由惊住,方才的话,竟是没有说完。
“你起来,若是想哭便放声出来,既来了咱们这儿,没人赶你走。”杨攸宁也站到卢娘子面前。
未几,卢娘子果然嚎啕大哭起来。
袁嬷嬷听渡儿俯在耳边说过几句,竟是摇头道:“想来这一位是苦命的,先留在这儿,回头等四娘嫁到赵王府,自会替你做主。”
卢娘子立时抬起头,瞧了杨攸宁半天,竟是有话要说,却又犹疑不绝。
众人亦没觉察出卢娘子有何不对,袁嬷嬷盘算过后,比量着卢娘子身材,催渡儿去寻府中女使的衣裳来给卢娘子换上,一会儿又担心卢娘子饿着,亲自去灶房寻吃食。
然而卢娘子却呆呆地坐在绣墩上,神色凄凉。
只等人都走了,杨攸宁才拉着卢娘子问道:“可是王爷明白如今情势不好,不忍牵累于你,才让你离开的?”
卢娘子眼睛闪闪,咬着嘴唇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