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向来出门只坐轿子的杨攸宁,一站到外头便有些懵,竟不知东南西北,何去何从。
卢娘子自然在前头带路,渡儿扶着杨攸宁跟在后头,只半道上,杨攸宁觉着不对,甩开渡儿,小声道:“不用扶了,叫人认出,到底不妥。”
其实此时中城街巷间,并无多少人走动,杨攸宁不过多虑,根本没谁在意到她们。
走在青石板路上,只听得见彼些鞋底踩过石板的“踏踏”声,四周静得吓人,只是愈安静,愈教杨攸宁纠结,总觉得一不小心,便会风起云涌,狂生波澜。
卢娘子心急,在前头紧步紧行,后头两人多少有些跟不上。
杨攸宁咬牙小跑两步,追上卢娘子,问道:“赵王府外有骁骑营把守,如何进得去?”
“府里东头有处角门,正通向旁边一户人家后门,外人并不知晓,那家主人自是咱们的人,这几日若要进出,便从此处。”卢娘子低声回道。
杨攸宁一时无语,心下却猜测,或是当日李延建府之时,圣人早给安排好人逃生之路,这种事儿,杨攸宁身在贵胄圈中,自然亦有听闻,毕竟富贵未必常有,不知何时便引来灾祸。
再未走几时,远远的,便是赵王府的门楼。
杨攸宁抬眼看去,果然,还有不少兵马守在那儿,想来就是骁骑营的人。
三人并不敢靠近,卢娘子一手拉着一个,贴着墙边,往一处巷子走去。
一户极不起眼的宅院前,卢娘子停下脚步,左右小心看过,才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几声。
杨攸宁与渡儿护在旁边,皆往四处观瞧,自是为了防着人发现。
片刻之后,“吱呀”一声,宅院的门内,有人在问:“谁呀,这么晚了!”
卢娘子忙压着嗓子回:“爹,是儿放工回来了。”
对方显是一惊,门立时被打开一条缝,随即一名老汉探出脑袋,待用油灯看清卢娘子的脸,立刻将三人放了进去。
进到院里头,老汉并不说话,只领着杨攸宁几人一直往里走,穿过堂屋进了后院。
待得走至一处侧门前,老汉拿手敲过几下,没一时,门对面亦有敲门之声,于是老汉抬手,将门轻轻推开。
卢娘子对老汉点一点头,带着杨攸宁与渡儿,走到门那头,等三人进去,身后的门,便马上关上。
门这边,此时正站着一名老者,正提着灯笼望向头里的卢娘子,一个劲叹气:“卢娘子怎得又回来,既是王爷吩咐,还不紧着跑远远的。”
老者只顾着埋怨,却未注意到旁边小厮打扮的另外两人。
倒是杨攸宁认出对方,直接开口问道:“林管家,王爷现在何处?”
那位林管家不免一愣,转头打量着杨攸宁,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爷呢?王爷在哪儿?”卢娘子也赶着问。
“这……”林管家拿眼瞧着杨攸宁,自是没想到,这种时候,她竟会过来。
见林管家总不说话,卢娘子不禁急了,拉着杨攸宁的手,二话不说,便往里头疾步而去。
“这……几位要去哪儿,不如赶紧离开为好……”老家院在后面边追边劝。
在府中转来转去,几个人很快来至李延平素住的院子,此时也管不得什么规矩,三人直接便闯进去。
只到了里头,杨攸宁心下一凛,但见院中黑乎乎一片,已然是人去屋空之景。
“王爷走了?”杨攸宁猛一回头,问身后的林管家。
这边林管家踌躇半天,直到卢娘子气得跺脚:“管家,四娘日后便是咱们主母,您还有何可瞒着的,反正我全都说与了四娘,人家这会儿过来,便是要救王爷!”
林管家想过一时,低着头道:“如今这府中,便只剩我等几个老弱守着,其余之人,早分着头出府而去,王爷是在半个时辰前……离开的。”
“王爷真去了皇城?”杨攸宁又问。
“这个……王爷并未提过,只临走之前,王爷留下银两,只道若听到外头动静不对,便要我等各自逃命,再不用回来。”林管家这时回道。
杨攸宁不由与卢娘子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后悔,她们到底还是晚了。
“我们府中五郎可曾进府?”挂念自个儿兄弟,杨攸宁又问一句。
林管家自是点头道:“原本王爷打发了五郎同卢娘子,谁料后头五郎又一个人回来,王爷只得带上他。”
听到这回复,杨攸宁心里更慌。
这时卢娘子问了句:“四娘,这后头咱们怎么办?”
杨攸宁脑中早一团乱麻,到底没有寻着人,她也不知如何是好,然而终归不能无所作为,难不成真要看着李延这般莽撞,做出那等螳臂当车、以肉喂虎,到后头反伤及自己之事?
正左右思忖间,杨攸宁突然灵光一闪。
如今劝得住李延,倒只有一位,便是……李延的舅舅宰执张琢。
杨攸宁想着,若是去给宰执张琢报信,毕竟他乃一国之相,素来又极有城府,当会有办法将李延拦住,至少,莫让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之地。
主意已定,杨攸宁便道:“咱们去见张宰执。”
卢娘子此时只听杨攸宁的,立马点头:“便由四娘拿主意,那什么功名富贵,何来比人性命重要,王爷这些日子乃是气极,才会起糊涂念头,回头寻着人,真不如一走了之!”
林管家也是赞同杨攸宁的想法:“王爷素来倒肯听张宰执的话,去求他出面,果然甚好。”
三人于是由林管家一路送到外头,好在渡儿之前去过几回张宰执府,这回便由着她带路,一路赶紧过去。
说来旁人倒还尚可,只杨攸宁一向娇生惯养,从未曾这般辛苦赶路过,等总算来到宰执府里,人已是腰酸背痛。
瞧着杨攸宁累得够呛,渡儿做主,让卢娘子陪着杨攸宁一块,靠到宰执府门阶下一处石狮旁,自个儿过去叫门。
然而到了府门前,渡儿却遇了难事,竟原来守门家院瞧着来的是一个小厮,到底不肯理会。
渡儿无奈,只能低声下气地道:“还请您行个方便,小的乃是大长公主府过来,有要事急着求见宰执大人。”
“你们说得轻巧,宰执大人日理万机,还是你们说想见,便能见着的。”那家院懒洋洋地道。
杨攸宁仰头瞧着大门处,心下着急,这时辰再耽误不得,否则只怕一发不可收拾。
倒是卢娘子急中生智,从自己腕上拔一个翡翠镯子,对杨攸宁递个眼色,然后走上台阶,对那家院道:“还请这位哥哥行个方便,若非急事,我等真不敢来打扰,只大长公主所命,着实违抗不得。”
说话间,卢娘子便将镯子塞到家院手中。
想是这一招出了奇效,原本爱搭不理的家院,立时面皮一松,大笑三声之后,很不客气地将镯子揣到怀中,道:“且在外头等着,我这便跟管家说一声去!”
卢娘子同渡儿互相瞧瞧,只得在外头候着。
结果是,左等不来,右等不出,那家院竟半天未再现身。
杨攸宁等得着急,少不得又伸长脖子去瞧。
便在这时,渡儿突然转过身去,往四周瞧了瞧,再然后,对卢娘子道:“怎得像是来了人?”
便是卢娘子亦道:“听着动静不对,像是还有马蹄声。”
这话落到杨攸宁耳中,不免吃了一惊。
几乎就在突然之间,四处天光竟是大亮。
“不好!”卢娘子这时大叫一声,拉着渡儿跑下台阶,同杨攸宁一块,躲到石狮后头。
而此时杨攸宁才会意过来,令天色亮如白昼的,乃是一群蜂拥而来之人手中举着的火把,而那群人,或是衙差、或是官兵,没一会,全都站在了宰执府门前。
“官家有命,宰执张琢为官不正,结党营私,意图谋篡大位,其心可诛,其罪可杀,我等奉圣命前来查抄,赶紧开门!”一名貌似头领之人,带马来到宰执府台阶下,大声叫道。
便是这一句,让杨攸宁几人皆吓得惊住,未想转眼之间,宰执张琢就这般倒了。
卢娘子先是一下子瘫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喃喃地道:“难不成是王爷事败,如今一损俱损,连张宰执亦未被放过,真真冤枉,王爷何来行刺齐王,却无辜给人栽赃,如今还要受这罪名……。”
“别说了!”杨攸宁忙打断卢娘子的话,只怕引来人注意。
其实此时杨攸宁亦觉凉水浇头,认为是李延失手,才致官家如今反戈一击,不免心恨自个儿来得太慢,未及拦住李延,更挂记着岳五郎安危,不知这孩子如今下落,若自己这兄弟有个长短……
想到此处,杨攸宁觉得心口被什么堵住,根本没办法喘气。
如此看来,李延逼宫失败已成定局,张琢更自身难保,难怪当日圣人如此灰心,只怕她已然想到了结局。
而这一会功夫,已然有人抬着圆木过来,竟不等人开门,直接要撞进去。
杨攸宁明白此地不可久留,同渡儿两个一抱一拖,将卢娘子从地上扶起,悄悄往后挪,只想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头还得想法子,救李延同岳五郎那两个傻瓜。
宰执府很快大门洞开,且瞧着一群人高吼着冲进去,渐渐地,便可听到从那府中传来阵阵嚎哭叫喊,竟是不绝于耳。
杨攸宁心中一凛,只觉唇亡齿寒,忍着心惊道:“快走!”
“你们可是张琢府中之人?”一把明晃晃的刀,亮在三人面前,直接挡住去路,几名衙差团团围上来。
她们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啊!”卢娘子控制不住大叫起来。
“听声儿,这是个小娘子……”那前头提刀的衙差有些疑惑,到底觉察出不对。
围在旁边之人,顿时一片哄笑。
自是有人嚷道:“未想今日抄家,还得这等好处,想必这三人便是从府中偷跑出来的,居然还夹带着女人,想必有所图谋,既都是有罪的,咱们倒不必客气,这小娘子便归了哥哥我。”
说着话,一人上前,便要去扯卢娘子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