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嬷嬷乐起来：“五郎果然孩子脾气，性子转得倒是快，先头陈六娘想要鱼缸，五郎可是死活不愿，就差撒泼打滚了，结果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不但肯了，居然还亲自给人送过去。”
杨攸宁不免想起，那回在赵王府中，到后头岳五郎竟是与陈六娘有说有乐，甚为投机，当时情形，真是颇为好笑。
赵管家说过两句，便忙自个儿的事去了，杨攸宁同袁嬷嬷倒是边走边说，继续往正院走去。
待得众人来至大长公主正院外，崔嬷嬷竟是在院门边站着。
“崔嬷嬷不在里头侍候，莫非专门是来等咱们四娘？”跟着杨攸宁后头的袁嬷嬷笑着打了个趣。
今日崔嬷嬷神情肃整，似乎并肯不多言，只冲袁嬷嬷摇摇头，转头看向杨攸宁，便道：“公主正屋来客，这会子四娘不如莫要进去。”
虽稍有些诧异，到底杨攸宁停下脚步，抬头往院子里瞧瞧，并没有打算问个究竟，想了一下，干脆就在旁边候着。
倒是崔嬷嬷又道：“四娘，想是里面还得说一会儿，不如你们先回西院，公主今日并无不适，方才还喝过一碗粥，精神头倒是足的，四娘不必担心。”
杨攸宁点点头，明白里头来客，自己或是不方便去见，于是听话地带着袁嬷嬷同渡儿回去了。
晌午过后，杨攸宁又来正院，那位神秘之客已然离开，她总算瞧见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如今行走倒还便宜，杨攸宁进来之时，她正站在南窗边上，背手而立，一双布满皱纹的双眸，定定地望向窗外，似乎正在想着什么。
杨攸宁不免有些诧异，只为大长公主脸上，那显而易见的焦灼，还有几分犹疑。
须知这一世经历不知多少坎坷，大长公主早已养成处变不惊的气度，何曾有过这般神色。
一时杨攸宁颇有些忐忑，盯着大长公主，不知该不该打扰她。
便是此时一旁的崔嬷嬷，亦是低头默不作声。
好一会，大长公主终是转过头来，淡淡地叹了一声，才道：“阿敷，来了！”
杨攸宁点点头，并未敢多问。
大长公主倒是一直打量杨攸宁半天，眼神中竟是露出百般纠结，
一时杨攸宁直眨眼睛，并不明白大长公主到底何意。
终究大长公主未做任何解释，又看向窗我，却是眼眸微微闭上，唇角亦是抿得极紧。
正当杨攸宁困惑之时，外头有人报道：“婆婆，五郎下学了！”
杨攸宁一转头，但听着先有脚步声，再然后，岳五郎转过紫檀嵌玉云龙纹地屏，走到大长公主跟前。
“婆婆，五郎回来了。”岳五郎乖巧地道
大长公主冲着岳五郎点点头：“好，日后读书用心些，老身不指望你封侯拜相，但要知道大义担当，明白是非对错，便足矣。”
岳五郎呵呵一笑：“婆婆放心便是，五郎自然知道的，身为岳家儿郎，绝不丢岳氏一族脸面。”
大长公主瞅了岳五郎半天，似乎又在思量着什么。
旁边杨攸宁瞧着大长公主神情，心口不自觉跳了好几下，总觉得大长公主今日行止，实在叫人猜不透。
这边岳五郎显是有话要说，眨眨眼之后，特意往杨攸宁旁边靠靠，才道：“婆婆，方才五郎在外头听到一个消息，虽是道听途说，却也轻乎不得，不知五郎当讲不当讲？”
“有话便说，何来这般吞吞吐吐。”大长公主没看岳五郎，倒是由崔嬷嬷扶着，坐到一边太师椅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杨攸宁瞧着岳五郎，只见他一本正经地道：“外头这会儿传得正盛，说是……齐王遇刺，真真蹊跷，前几日发生之事，居然没有多少人知道。”
听到这话，杨攸宁吃了一惊，而大长公主立时脸色沉下来。
“齐王遇刺之时，算算时辰，四姐与五郎竟是也在的，那日正是赵王请大家伙饮宴，”岳五郎犹豫地道：“谁会想到，本是兄弟们相聚之乐事，后头却要了人命。”
“不可胡言，齐王还活着，哪来要了人命之说。”大长公主立时瞪起眼来。
杨攸宁立时明白过来，看来大长公主已然知情，今日她这般心事重重，莫非是因为齐王遇刺？
“方才下太学，我还打算到赵王府打听一番，未想那府里如何闭门谢客，怎么说都不肯放五郎进去，管家直撵人，却不说缘故，婆婆，瞧着意思有些不对，不会是赵王受到牵连吧？”岳五郎到底有些不安地道：“这可不是白惹的是非吗！”
大长公主沉吟片刻，嘱咐道：“五郎不必理会这些，还按素常去太学便是，赵王府不许再去，更不可胡乱打听，这种时候都谨慎些为好。”
杨攸宁看着大长公主，突然觉得，似乎有什么暗流，在众人看不见之时，已然开始涌动。
待出了正院，岳五郎似有话说，一路只跟着杨攸宁。
这会子杨攸宁亦一肚子疑问，回头瞧瞧岳五郎，干脆领着他往花厅走去。
待来到花厅之外，杨攸宁注意到，原先一直搁那儿的鱼缸已是不见了，果然是送走了。
同岳五郎一前一后进到里头，未待杨攸宁开问，岳五郎便急着道：“四姐不知，方才在婆婆跟前，我还有话没说呢！”
“刺杀齐王的……可查实是何人？”杨攸宁忍不住问道。
岳五郎揉了揉鼻子，凑到杨攸宁跟前：“有人在胡说八道，只道赵王不满官家有意立齐王为储君，暗中心生歹念，想个法儿将人请到自己府中灌醉，之后，便派人伏于齐王府外，意图暗中……”
“怎么可能？”杨攸宁不免大叫一声，便是赵王真不满所谓立储，亦不会做出此等事来，哪有这么明目张胆害人的，那日赵王府中那么多人，结果齐王回府半道便出事，谁都会立马猜疑到赵王，就算赵王再浑不吝，也不会这般不智。
“所以我才要去问呢，不过这会子赵王都不见客了，可不是事情闹得有些大。”岳五郎嘀咕道。
杨攸宁坐在花厅椅上，托腮想过半天，越发觉得齐王遇刺的背后，未必那么简单。
“还有一桩呢！”岳五郎眼睛眨了眨。
“何事？”杨攸宁忙问道。
岳五郎叹道：“四姐可还记得，当日乃是秦王主动说，要将齐王送回府中，听得说，这一回幸亏秦王在一旁相救，齐王只是腿断了，不过听得说，秦王也受了伤。”
杨攸宁一愣，但想问秦王的伤重是不重，不免又有些问不出口。
不过岳五郎倒是直接回答了：“我一早去陈家送鱼缸，听到他们家院们议论，说是齐王当时被人带马踏过，若非秦王在旁边拉上一把，齐王可不就是丢一条腿的事，似乎反而秦王伤得挺重，子良兄这几日都在福王府照应着。”
听到此处，杨攸宁小脸已有些煞白，心里竟是揪得疼。
岳五郎显是明白杨攸宁想法，眨眨眼道：“四姐心事，我自是知晓的，这几日便帮你打听去，明儿我到陈家等子良兄，真不成，让陈六娘替咱问问。”
“嗯。”杨攸宁几乎立时点头，这会子，到底顾不上羞怯了。
半月之后，宫中突然来了谕旨，圣人宣大长公主与杨攸宁进宫。
这旨意天一亮便过来，宣得未免有些急，大长公主并不多问，立时换上品服大妆，带着杨攸宁一同出府上轿，跟宣旨的侍人一块进了宫去。
北宫门外，杨攸宁下得轿来，立时觉得周遭气氛不对，如今宫门守卫，比往常多出不少来。
等来到宝慈殿外，杨攸宁又瞧见，平日里两旁侍立的宫人与侍人，如今已不见大半，此时不过三三两两地，有几名寺人站在角落。
没一时，蒋顺娘从里头迎出来，冲着大长公主叉手福身。
杨攸宁明显发觉，蒋顺娘瘦了好些，此时神情疲惫，原本总是挺得笔直的背脊，微微地有些佝偻了。
杨攸宁本是敏感多思之人，这一下，便已有些不安，心中惶惑，只怕是山雨欲来了。
“圣人……”大长公主本想问一句圣人近况，不过，显是见蒋顺娘神色灰暗，到底没问下去。
蒋顺娘也未多言，直接领着大长公主祖孙进到寝殿。
一踏进里头，瞧见病卧凤床上的圣人，大长公主眼圈便是一红，上前福身见过礼后，便直接坐到床边的一个绣墩上，打量床上之人半天，不禁叹一口气。
杨攸宁立在大长公主身后，瞧着圣人面色腊黄地躺在那儿，带着从未有过的无力与颓唐，杨攸宁心中不禁一疼，为了这一位如今看起来脆弱得可怜的女人。
“我便知道，姑母到底疼我，肯定会来瞧我的。”圣人拼命抬起身，斜靠在蒋顺娘递过来的枕上，冲着大长公主勉力笑笑。
“圣人这几日身子不好，但要将养便是，外头那些烦心之事，莫要记挂心中，已然到这岁数，能放下的，不当放下。”大长公主探过身，拍拍圣人的手。
“姑母说得轻巧，我这大半辈子怎么捱过来，您是亲眼瞧着的，如何真就说放便放了？”圣人眼角渐渐渗出清泪，蒋顺娘瞧见，又紧着上前帮她拭泪。
圣人轻轻推开蒋顺娘，居然又笑起来，略有些自嘲道：“如今便不愿放亦不得了，当日歌舞升平，鲜花紧簇，好不风光，未想……且如烟云，说散便散。”
杨攸宁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只觉得圣人话中之意，尽透着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