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体意，奴家铭记在心。”杨攸宁赶紧回道，心下却觉得，那卢娘子并非什么精明之人，前几日人家还来了大长公主府，携着几个话本，居然只为向杨攸宁请教笔法，两人说得颇为投机。
“还有你呀，自个儿也得多长进些，”圣人这时叹了一声：“若当初我是你这般柔弱的性子，如今恐怕已然尸骨无存，便是这会子，我还觉得自己到底不够狠，才至惹出那么多后患。”
说到此处，圣人拍了拍圈椅扶手：“走吧，阿敷扶我去暖阁，病了好些时日，总该做些正事，直是费不完的心！”
杨攸宁应声上前，便要去扶圣人。
却不想圣人刚起了一半，双腿突然一软，眼见着便要垒头倒在地上。
杨攸宁惊得不行，立时从前头将人抱住，后面跑过来几名宫人，折腾好一时，才将圣人扶回到床上。
正在这时，蒋顺娘从外头进来，后头跟着一名奉药的宫人。
见众人神色慌乱，蒋顺娘知道不妙，忙到近前，而这会子，圣人已然又睡倒了。
“圣人眩晕之症未好，如何轻易动弹，你等如何不小心些？”蒋顺娘冲着旁边侍候的宫人们骂过几句，拿过帕子，替圣人擦过额前虚汗，得了允准，才将人轻轻扶坐起来，取过药，亲自递到圣人唇边。
杨攸宁知道，圣人如今就靠着每日服用参汤，才得缓解一些，可如此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待得圣人用完参汤，又卧倒歇下了，杨攸宁随着蒋顺娘走到外头，不免将她拉到一边，道：“蒋内人，不如……还是让陈太医过来瞧一瞧吧？”
“四娘美意，自然是好的，只陈子良到底是那一头的，”蒋顺娘叹道：“如今前朝形势不太妙，福王声名日胜，张宰执遇了不少掣肘，此等关键之时，咱们这儿但有一处疏漏，也能成人家把柄。”
“陈太医不过是大夫，并不参与政事的。”杨攸宁紧着解释，只觉得这会儿人都病成这样，哪还管什么政见之争。
“四娘莫要忘了，他可是福王妃的亲侄儿，”蒋顺娘摇摇头：“这话四娘同我说便是，莫与他人再提及，传将出去，圣人能知你孝顺之意，教张宰执听着，说不定会对大长公主府生出疑惑之心，到底于你们不好。”
知道蒋顺娘是好意，杨攸宁自然没有再说，倒是心内颇有些感叹，看来还是张琢从中作梗，难怪连大长公主都说他板直，在杨攸宁觉着，其实是张琢小心太过。
未想说曹操，曹操到，便在这时，张琢从外头走进来，瞧身上穿着方心曲领的紫色官袍，头戴硬翅幞头，显见是刚下朝。
少不得杨攸宁同蒋顺娘两个一块上前见礼。
此时张琢神色阴沉得很，冲二人“嗯”了一声，便开口问道：“圣人今日可好些了？”
蒋顺娘忙回道：“回张大人，原本已然好一些，不过方才又晕过去，这会子用过参汤，圣人才歇着。”
正说着话，倒是寝殿之内传来圣人声音：“可是大哥过来了？”
蒋顺娘往寝殿那头瞧瞧，冲张琢福了福身，便折进去了。
这一下，倒只剩杨攸宁跟张琢站在一处。
张琢似乎思忖了一下，看向杨攸宁：“四娘不日便要嫁进赵王府，赵王……还有些心思不定，做事未免冲动任性，四娘当要在一旁督促着些。”
既是长辈吩咐，杨攸宁自是低头回道：“是。”
张琢叹了一声，话语间带着些推心置腹之意：“如今福王那头，似乎有意捧出齐王，赵王虽为嫡子，不过在政事上到底尚未可圈点之处，若想拔得头筹，除了力求上进之外，还当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尤其是，莫叫人抓到错处。”
“奴家知道了。”杨攸宁少不得应了一声，心下了然，想来储君之事，已然上了朝中议程，再与党派之争交集，此后少不得风波不断，张琢亦是担心李延。
蒋顺娘这时出来，到了张琢跟前，道：“大人，圣人一会便到暖阁，请大人先进去稍坐。”
张琢拧着眉头点点头，背手跟着蒋顺娘往暖阁走去。
没过多时，一脸病容的圣人便被众人簇拥着进了暖阁，再然后，进到暖阁侍候的宫人同侍人们纷纷被遣出来，想来里头这会子除了蒋顺娘，便只有圣人与张琢兄妹二人。
院子里，杨攸宁多少猜出些端倪，怕是今日朝中又出了事，张琢才匆匆地过来商议对策。
杨攸宁不免心叹，圣人着实不易，如今病得那么重，还得操心前朝之事，一般女子，哪会有这般辛苦。
有人从不远处过来，拉了拉杨攸宁袖子。
杨攸宁惊了一下，少不得转过头瞧了眼，却发现是李延过来了。
宝慈殿院中一处角落，李延瞅着暖阁方向，低声问道：“可是张琢到了？”
杨攸宁自是点了点头：“来了有一会，像是有急事寻圣人。”
“你猜是出了何事？”李延今日难得神色整肃了些。
杨攸宁打量着李延，这会子他一身公服，少不得也是刚下了朝过来，想来早知朝中发生何事，只是反过来问杨攸宁，倒是叫人哭笑不得。
见杨攸宁一脸的不解，李延哼了一声：“实话告诉你，今日竟有一班老臣请旨，拥立齐王为储君。”
“真的？”杨攸宁大吃一惊，心中疑惑，难道福王一党，竟这般急着要发难了。
李延似乎看出杨攸宁想法，摇头道：“古怪就古怪在，福王那伙人没一个出来说话，请旨那帮人，乃是朝中自称清流的一派，平素孤傲得很，对外声称谁都不站，只效忠于官家，所以，此事或是官家授意……亦未可知。”
这一下，杨攸宁也不明白了，愣愣地看着李延，诧异官家这是公然要让圣人难堪不成。
“成了，这种朝政之事，你一个小娘子勿须知道太多，免得变得日后跟娘娘一般，可不得苦我一辈子。”李延这会子又现了原形，倒是同杨攸宁打起趣来。
杨攸宁不免想起一事，低声道：“王爷，杨如晦那边，暂且不用理会，如今朝中形势吃紧，莫给王爷寻来麻烦。”
李延打量着杨攸宁，笑起来：“此事小王自会做得干净，你权当什么都不知，只在府中等小王迎娶便是，说来小王能娶上阿敷，不失一桩美事，以后就你同卢娘子，小王再也不要别人，这一妻一妾，倒是称心。”
杨攸宁并不耐烦开玩笑，正色道：“如今圣人病重，朝中又那么多烦心之事，王爷再不可惫懒，您也知圣人心思，虽你非长，到底是嫡子，王爷得了出息，才不辜负圣人辛劳这些年。”
好一时未听见李延回答，杨攸宁不免静静地瞧着，但见李延，竟是难得地低下了头去。
直到后来，李延问了一句：“四娘真觉着，我能有出息？”
杨攸宁愣了愣，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他，只觉得李延语气之中，竟有些沮丧。
便在这时，蒋顺娘从暖阁伸出头来，朝这边望了望，再然后，便有侍人上前，自是请李延进暖阁。
等侍人报完信走开，李延冲杨攸宁叹了一声，嘟哝道：“真真叫人没了法子，张琢如今竟如惊弓之鸟一般，屁大点事都跑来烦圣人，不过，也是福王厉害了些，这才多久啊，户部、吏部已抓到他手中，再加上兵部本就是福王的，如此下去……”
话未说完，李延便一撩官袍，走进暖阁。
这之后，暖阁里好一时都未曾有人出来，杨攸宁倒很耐心地候着，直到蒋顺娘从里头出来，但瞧见杨攸宁跟着众人皆站在院中，立马上前，叹道：“倒是我疏忽，把四娘晾在了外头。”
杨攸宁自是笑笑：“无事的。”
蒋顺娘回身瞧了眼暖阁，道了一句：“想是这一时半会的，里头还有得说，四娘若觉得无趣，不如先到后苑散散步，如今月湖的莲池已然起来，花虽还未开，倒结了不少苞，去瞧个新鲜便是。”
说着话，蒋顺娘少不得叫过来渡儿，又让两名宫人跟上，算是将杨攸宁打发走了。
到底在宝慈殿等得急了些，能得出来走走，杨攸宁也挺乐意。
几个人出了宝慈殿，一路往后苑而去。
未及杨攸宁等人进到后苑里头，却在迎阳门外，遇到了宫中贵人。
杨攸宁自是上前叉手福身，冲着伍太妃唱喏：“太妃，万福！”
伍太妃手上轻轻地悠着一把竹柄纱地堆绫加绣花蝶扇，笑盈盈地打量着杨攸宁：“四娘今日，少不得是进宫来见圣人的？”
“正是。”杨攸宁垂头回道。
“听得说圣人连日不虞，如今可好一些？”伍太妃关心地问了一句。
杨攸宁笑笑：“多谢太妃体意，圣人已经好多。”
伍太妃到底是福王生母，虽一向面慈心软，乃宫中人人敬重的老菩萨，不过当着她的面，杨攸宁知道，有些话竟是不能说得太明白。
打量了杨攸宁几眼，伍太妃淡淡一笑，不免伸出一只手，道：“既然这会子碰上，不如四娘陪着老身，一块到后苑赏荷，可好？”
说来这一位的辈份与大长公主同齐，杨攸宁自然不能拒，于是听话地上前，扶住了伍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