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老一少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便来到月湖边上。
伍太妃瞧着心情不错，饶有兴致地望向不远处，笑道：“这会子都是花骨朵，看不出来什么名堂，过不得半月，待得尽开，风含翠篠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那才叫好看呢。”
“太妃好诗才！”杨攸宁在一旁附和了一句。
“你也就是个嘴甜的，”伍太妃被逗乐：“老身随口抄了古人名句，哪来什么诗才，说来四郎孝顺，知道老身好附庸风雅，便可着劲儿地往春晖阁送些不知何处寻来的前朝孤本。”
杨攸宁略一低头，只觉得伍太妃突然提到李莫，未免有些突兀。
“对了，四娘瞧见了那处没有？江南府年前进献了千瓣莲，乃是荷中珍品，花开时，外瓣层层谢薄，内里小碎瓣累累生出，其后堆积出两个花心，这便是所谓的‘并蒂莲’，最合婚姻美满。”说到此处，伍太妃闲适地悠了悠手中蝶扇。
杨攸宁这下不免心慌，伍太妃一时提到李莫，一时又说起并蒂莲，着实教人不能不多想，难道这一位竟是知道她与李莫之间那些纠葛。
“听得说四娘与赵王婚期定在了十月，”伍太妃转头问道：“老身便祝二位花开并蒂，恩爱相合。”
“谢过太妃。”杨攸宁少不得福了福身，听伍太妃这一句，反倒松了口气，自觉方才必是多想了。
伍太妃叹了一声：“可惜啊，秦王……比赵王还大一些，至今却未有着落，这般品貌双全的郎君，怎得不招人待见呢！”
下意识地，杨攸宁抬头看了眼伍太妃。
好在后头伍太妃倒是没再说下去，只这会杨攸宁已然明白了些意思，只怕伍太妃果然心知肚明。
“莫儿虽非福王亲生，老身却在心中爱疼，只这孩子……真真不易。”伍太妃此时唉了一声。
杨攸宁暗自吃惊，好些日子来，李莫的消息皆零零碎碎传来，杨攸宁到底不能刻意打听，可如今听伍太妃之意，似乎李莫又遇着什么难事，杨攸宁忍不住有些心疼。
伍太妃眼望远处，似乎瞧见什么，进而还招了招手。
杨攸宁转头看去，却原本远远地有一群人走了过来，细细观瞧，走在头里的，正是福王妃。
福王妃想来先时未注意到杨攸宁，待走得近了，瞧见她搁伍太妃旁边站着，似乎挺意外，同伍太妃福身见礼之后，福王妃不免多扫了杨攸宁两眼。
杨攸宁少不得上前施礼，不免思忖，人家婆媳相见，自个儿不如退下。
其实杨攸宁早便感觉得出，福王妃对她极是不喜，虽说来各居各府，自个儿与福王妃并无厉害关系，不过杨攸宁到底还是觉着惧怵这一位。
未想，审视杨攸宁一时之后，福王妃主动招呼一句：“居然在这儿瞧见四娘，到底少见。”
伍太妃笑道：“想来是这孩子与老身有缘，方才在迎阳门可不碰巧遇上了，这宫中多寂寞呀，难得能瞧见一个合了眼缘的，老身可不得赶紧抓住了。”
福王妃面上略略浮起一丝笑意，这时回身从后头拉过一名女子，领到伍太妃跟着道：“太妃，不如瞧瞧咱们六娘，也不知这孩子，能不能合了您老眼缘？”
听到“六娘”二字，杨攸宁怔了怔，立时想起陈子良曾提过，他家老翰林有意招李莫当孙女婿，那位被点了卯的堂妹，可不就是叫“六娘”，想到此处，杨攸宁不免看向那个被带到伍太妃跟前的女子。
这位六娘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模样，银盆一般的小圆脸，肌肤腻白，两簇弯眉之下，一双美目灿若如星子，更别提秀鼻樱唇，端的标致。
虽她如今身量尚不足，不过胜在匀称，想是正在大好年华，便是一件不甚出奇的烟萝纱衣，也能将人衬得如粉雕玉琢，假以时日，陈六娘必是一位少见的美人。
杨攸宁少有地生出一丝嫉妒，心里却不能不承认，这般品貌的陈六娘，果然配得上李莫。
伍太妃开心大笑起来，将规规矩矩福身见礼已毕的陈六娘一把拉起，道：“你家翁翁竟舍得放你出门，上一回见时，老身记得，四娘个头才这般高，今日瞧见，可是柳芽儿抽了条呢！”
说着，伍太妃举着手中蝶扇，还比划了一下。
“我家翁翁老古板，平素根本不许人出来，今日多亏姑母发了话，否则，这会子六娘还被锁在屋里，读那闷得死人的四书五经。”陈六娘不说话时，全然乖巧娴雅，未想一开口，便露出了淘气，大眼睛还一个劲地扑扇。
这会子，连杨攸宁也被陈六娘这实诚话给逗得直乐。
福王妃笑着直摇头：“外头人可都夸赞，陈家这位小掌珠知书识礼，举止有度，颇有大家闺秀之风，可谁知道，私下里却是个顽皮的，那主意可多着呢，比之子良，有过之无不及。”
“如此也好，日后娶进了门，家中少不得热闹，你们姑侄成了婆媳，竟不知得多亲热呢！”伍太妃说着，满意地打量着陈六娘。
说者似是无心，只杨攸宁在旁边听了，早已明白，李莫同陈六娘的婚事，总算定下来了。
福王妃又瞧了杨攸宁一眼，神情中不免别有意味。
便在这时，陈六娘冷不丁问了一句：“姑母，奴家日后真要嫁给秦王表兄？”
伍太妃瞧着陈六娘，笑问：“难道六娘还不愿意？”
陈六娘一乐：“不愿意才傻呢，家中几位堂姐可是羡慕死奴家了，不过奴是如今还小，不急着做秦王妃，便是这‘秦王妃’三个字，听着都老气横秋。”
一时之间，伍太妃笑得开怀，伸手抓了抓陈六娘头上的小揪揪：“谁跟你说的，秦王妃便是老气横秋？”
陈六娘歪着头道：“小娘子出了阁，可不就成了娘子么，听着便老了。”说着，陈六娘转过头，居然冲着杨攸宁挤挤眼。
福王妃在旁边啼笑皆非：“你这孩子，如何当着长辈之面，提什么‘老’字。”
倒是伍太妃瞧出来，陈六娘显是对杨攸宁有些好奇，少不得替二人介绍：“六娘，这一位便是大长公主府的杨四娘，过不得几时，四娘便是赵王妃了。”
“我知道四娘的。”陈六娘瞅着杨攸宁，眉眼弯弯，极是开心。
杨攸宁有些诧异，并不记得自个儿曾与陈六娘有过什么交集，难道是李莫同她提过自己？
“四娘乃是岳五郎的表姐，上回岳五郎随二哥回府，我便听他说过，”陈六娘笑着回道：“虽是之前未曾见面，不过奴家瞧着四娘却亲近。”
岳五郎何时跑去过陈府？倒是让杨攸宁想不到，不过见陈六娘态度亲昵，杨攸宁少不得也对人家笑了笑。
却未想陈六娘是个自来熟的，未过几句，竟与杨攸宁攀谈起来，一时大概觉得投机，干脆拉着杨攸宁，要与她一块到月湖那头赏玩。
虽福王妃心中未必乐意两人亲近，倒也没好拦阻，伍太妃点了头，道：“想来这两个小娘子投缘，便玩儿去吧！”
待得杨攸宁与陈六娘带着各自的人走远了些，福王妃不免担心地问：“太妃，杨四娘总不会对我们六娘说些什么吧？”
“你呀，便是个多心的，虽四娘与莫儿没那缘份，不过老身看得出来，这孩子人品厚道，未必有那么多心眼。”伍太妃笑道。
福王妃瞧着，杨攸宁同陈六娘很快踏上不远处一座拱桥，一块立在桥上，倒是说得热络，不免无奈地摇摇头。
伍太妃拍了拍福王妃：“莫儿是个豁达的，虽对杨四娘用情颇深，不过倒也识得轻重，你爹爹提的婚事，莫儿不是也没反对？所以咱们大人呀，莫再纠结前事。”
福王妃叹道：“谁会想到，这孩子如此痴情，竟会为了杨四娘跑去蹚河中府那混水，如今因杨如晦的事，官家自觉伤了面子，紧着拿咱们莫儿置气，便是王爷在旁边也劝不得，如果连莫儿那经略安抚使的职位，也给撤下，日后……”
“走吧，咱们娘儿俩到水榭上坐坐去，这世上之事，都是走一步算一步，何必想得太多。”伍太妃笑了笑道。
待进到水榭，伍太妃将旁边服侍的人都打发了，拉着福王妃坐到石桌上，不免劝道：“你呀，到底心思重些，昨日福王来春晖阁瞧老身，便也提到莫儿的事。”
“王爷心里，何尝不疼着这儿子，虽莫儿非我们夫妻亲生，可到底在身边瞧着长大，这般乖顺听话的孩子，竟成了官家眼中钉，这会子官职都给抹了，日后要他做一辈子闲散王爷不成。”福王妃忍不住替李莫委屈，眼圈亦红起来。
倒是伍太妃侧过头，似乎在欣赏花榭外的山水，说了一句：“昨日福王倒是说过一句，只怕官家对莫儿，竟是爱之深、恨之切。”
福王妃稍有些不解，定定地瞧着伍太妃。
伍太妃这时一扬手上的竹柄纱地堆绫加绣花蝶扇，眼瞧着水榭外某处，大声笑起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今日老身有福，你们一家三口，对于，还有那未过的孙媳妇，一个个商量好，都来瞧老身。”
福王妃颇有些不解其意，直至顺着伍太妃目光望过去，看到有人走过来，不免也弯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