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敷，如今赵王事败，你还要嫁他？”李莫长叹一声，借那月光，凝神注视着杨攸宁，到后头，不由自主伸出手去，触了触杨攸宁的额头。
“嘶”的一声，杨攸宁叫了出来，觉得李莫手碰之处竟是生疼，大概方才在与那些衙差挣扎间，到底落下了伤，只是此一时心急火燎，哪里顾得上。
不知是被杨攸宁突然的喊疼声给吓住，还是想起四周还站着不少人，自己这番作派到底不合时宜，李莫赶紧缩回手去，多少显得不太自在，甚至掉转身形，将目光挪往别处。
杨攸宁亦是面红耳赤，不免低下头去，心里却在疑惑，听李莫之意，似乎并不知逼宫之事，这未免有些蹊跷，难不成是赵王改了主意？
许久之后，李莫背对着杨攸宁，又将方才问题再提一遍，只是换了个说法：“赵王何等本事，竟能让阿敷死心塌地？”
杨攸宁沉默许久，到底回答不出，却忍不住问道：“王爷，赵王……或是他真要冲动，会有何结果？”
李莫转回头来，显是听出不对：“你是何意？”
正当杨攸宁纠结着，要不要将赵王之事说出来之际，突然有人冲进水榭，直接跪到李莫脚边：“王爷，我家王爷不过一时义愤，才会带兵进宫，也只为替自个儿讨个清白，他绝对无意谋害官家，只是被人构陷，心中不肯服气。”
李莫眉心一皱：“赵王带兵进宫？”
杨攸宁瞧着跪伏于地的卢娘子，一时有些呆住。
此时卢娘子早已痛哭流涕，哀哀地道：“想来我家王爷这会儿是败了，但求秦王开恩，将奴家带去我家王爷那儿，或坐牢，或千刀万剐，奴家以身相陪。”
李莫似乎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杨攸宁，问道：“你们……赵王今晚意图逼宫？”
这一句话，叫杨攸宁有些傻了，这才笃定，李莫果然并不知道皇宫发生之事。
水榭之中，一时静若无人，唯一可闻的，唯有远近水波轻泛之声。
“江成，带人去皇宫打探，若是有何异常，传本王军令，即刻调兵前往护驾，还不快去！”李莫直接将一枚令牌甩给江成。
“属下遵命！”江成接过令牌，立时转身而去。
卢娘子猛地抬起头来，脸色已是煞白。
“阿敷来寻小王，或是，便为赵王之事？”半晌之后，李莫问道。
杨攸宁此时心里已然乱了，不知如何应对才妥贴，到后头，只能实话实说：“几个时辰前，五郎将赵王府这位卢娘子送到奴家这儿来，然后自个儿偷偷又跑出府，后来卢娘子才告与奴家，今晚赵王……意欲起事。”
“糊涂！”李莫大喝一声：“赵王着实没有脑子，官家向来忌惮张氏一党谋朝篡位，这宫中骁骑营皆是精兵，将宫城守着密不透风，他身为皇子，心里竟没有半点底数？！”
杨攸宁只觉得当头一盘凉水浇头，已然明白李莫之意，只怕赵王此一去，根本就是以卵击石，绝无胜算。
一时之间，杨攸宁望向皇宫方向，心下惶恐，此时李延与岳五郎，会不会已成了阶下之囚。
“王爷，赵王冤枉的！”地上的卢娘子竟是大哭：“奴家何来多嘴，难不成竟是害了王爷！”
杨攸宁叹过一声，上前将卢娘子扶起，这才走到李莫身前，道：“奴家今日唐突，并不该来搅扰，王爷，我二人这便告退。”
未想李莫一伸胳膊，拦住杨攸宁：“我且问你，五郎真是跟去了？”
杨攸宁瞧着李莫，无奈地点点头。
李莫低头扼腕，好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天之后，杨攸宁道：“王爷最该明白，齐王之事根本与赵王无关，官家处置太过不公，赵王一时忍不得气，正如卢娘子所说，不过想为自己求个清白。”
“当日是小王送齐王回府，的确路遇强匪，出手狠毒，竟是只为齐王性命，小王手下抓到其中一人，那强匪招供，乃是受赵王所命。”李莫瞧着杨攸宁道。
杨攸宁摇头：“不会，赵王再愚蠢，也不会因着几名朝臣举荐齐王，而动起杀人念头，那么多人皆看到，齐王是在赵王府被灌醉，若是出事，头一个被怀疑的定然是他，赵王难道会没这点成算？”
李莫思忖一时，道：“便是齐王之事与赵王无关，你可知，无论为何缘故，逼宫皆是大逆不道之罪，赵王不是三岁童子，难道还不知其中厉害？”
杨攸宁一时语塞，她如何不知赵王这般是大错特错，然而事已至此，自个儿唯一可做的，便是不能瞧着赵王因此一败涂地，甚而丢了性命，更何况如今圣人已然被废，怎忍这母子二人还要生离死别。
李莫问：“阿敷事先可知此事？”
杨攸宁抬头望向李莫，摇了摇头。
李莫打量着杨攸宁，回了一句：“此事……若赵王这一步真要走错，只恐回天乏术，无人帮得上他。”
听到这话，杨攸宁脸上，落下两行珠泪。
沉默半天后，李莫叹惜道：“今晚查抄张府以及张氏一帮近臣，乃是官家密旨，仅福王同小王知晓，未想这般巧合，赵王居然此时起了那等心思，阿敷或该清楚，赵王便要起事，必败无疑不算，只会招来灾祸。”
杨攸宁明白李莫不是吓唬自己，赵王如此行事，又在这风口浪尖，可不是正好与人口实。
未想这时，江成竟已回来，气喘吁吁地来到李莫跟前：“王爷，属下前来复命。”
“说！”李莫拧紧眉头道。
江成回禀：“王爷，今日皇宫守备森严，属下跟骁骑营一位认识的兄弟打听，打天黑到此时，并无异常。”
杨攸宁立时睁大眼睛，心中不知是喜是忧，若真如江成所说，那便是赵王到后头改变主意，这逼宫之事到底未成，然而……既是未成事，赵王此时到底藏身何处，现在又做何打算？
此时的卢娘子几乎呆住，片刻之后，再次跪到秦王面前：“王爷，方才是奴家胡言乱语，赵王定是好好在府中呆着，我家王爷早已知道错了，此时可不赶着自思己过，回头定会遵旨前往南乡。”
杨攸宁在旁边瞧着，自是明白卢娘子心情，想是她快要被吓死，以为方才说漏，唯恐李莫揪住此事，要置赵王于死地。
想到此处，杨攸宁将人拉起，自是安慰：“卢娘子不用担心，秦王乃是良善之人，且与赵王兄弟情深，方才之事，秦王并未放心上，但得赵王不出岔子，便是皆大欢喜。”
卢娘子似乎将信将疑，不免抬头看看杨攸宁。
李莫又问江成：“可派人去赵王府打听过？”
这话一出，卢娘子身子不由一抖，面露惊恐，求救一般地看向杨攸宁。
江成回道：“属下带人在赵王府四周转了转，府外有人把守，并无不对之处。”
杨攸宁用力拉住卢娘子的手，权当暗示她镇定一些。
倒是李莫低头想过片刻，对江成道：“本王要与杨四娘单独谈谈。”
江成自然领命，扯过卢娘子便要出水榭。
卢娘子此时早如惊弓之鸟，立时大叫起来：“不要！奴家要与四娘在一块！”
说着话，卢娘子竟一把抱住杨攸宁的胳膊。
杨攸宁反倒拍拍卢娘子的手，劝道：“不必担心，自是秦王有事吩咐，你且下去等一时，待会咱们一块回去，说不得很快便能见着赵王。”
“四娘……”卢娘子悲悲切切地望着杨攸宁。
未几，江成还是将卢娘子带出水榭。
远瞧着人已然走远，李莫转头看向杨攸宁，直言道：“赵王……果然愚蠢。”
杨攸宁却是苦笑：“王爷当是比奴家清楚，只怕赵王已然听闻什么消息，或者不过是放手一搏。”
“官家再怎么说，终归虎毒不食子，赵王此举，却像是逼着官家拿起屠刀。”李莫显是不赞成杨攸宁的说法。
杨攸宁心里却不敢苟同，若是官家虎毒不食子，李莫这些年，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
犹豫片刻，杨攸宁上前福身道：“唯盼此次乃虚惊一场，但请王爷……若是官家别有他意，可否救人一命。”
虽并不能肯定李莫救得了李延，不过此时事态不明，杨攸宁只能如此说了。
李莫好半天无语，盯着杨攸宁：“你可知道，如今张氏垮台，就算赵王能得全身而退，苟活于南乡，只怕日后，再无人庇佑于他，到了南乡，不但他连自己都朝不保夕，何能护得住你。”
“但活一日……便得一日。”杨攸宁长叹一声，心下亦是无奈。
“你就这般不爱惜自个儿性命！”李莫猛地吼了一声。
杨攸宁下意识往后一退，一时心生凄凉，不知不觉间，已然泪盈于睫。
李莫背手在水榭里来回走着，显得烦躁不安。
而杨攸宁只默默站在原处，低垂螓首，任大颗泪珠儿落在地上，便是连拭泪，亦忘了。
“你婆婆呢，便是瞧着你要跟赵王踏上死路，也不肯拦一拦？在你们祖孙心里头，什么忠孝节义，竟是比活着还要紧？杨攸宁，你到底要迂腐到什么时候？！”李莫语调之中，竟是充满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