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时后，杨攸宁终是抽泣道：“圣人……被废，张琢失势，赵王已入穷途末路，若是奴家此时说什么不嫁，形同背弃，可不是硬逼着人往死路上走。”
李莫直接走到杨攸宁跟前，冷冷盯着她许久，嘲讽道：“未想四娘自视甚高，既是早有舍身取义之念，小王何来闲吃萝卜淡操心！”
“如今之势，王爷又能让我如何？”杨攸宁愣怔片刻，猛地抬头，紧盯着李莫道：“赵王同五郎此时下落不明，或是明日，王爷竟要带人抄到大长公主府，后头呢，说不得奴家便要陪着婆婆一块坐监，奴家不过弱质女流，只能随波浮沉，只怕到时候便想舍身取义，竟连机会都没有了！”
一番话，竟是让李莫顿住。
杨攸宁终是发觉自己失态，冲着李莫福福身，道：“王爷恕罪，奴家浅薄，只知尊长辈之命，行道义之事，便是死，也怨不得别人。”
“就这么想死么？”李莫怔怔地望着杨攸宁。
这会杨攸宁已然镇定下来，近乎惨淡地一笑：“谁人不贪生怕死……罢了，奴家告退，盼着五郎胡闹够了，此时已自个儿回府，奴家便瞧瞧去。”
说到这儿，杨攸宁转过身，打算要走。
一只大掌伸过来，竟是按住杨攸宁肩头：“阿敷，赵王之事，小王自会尽力相帮，还有五郎，亦当保他平安无虞。”
杨攸宁停下脚步，望向李莫，一时之间，忍不住又要哭了。
却未料到，李莫一使力气，便将杨攸宁直接搂进怀中。
这一刻，杨攸宁靠着李莫胸膛，泪水再次落下来。
“阿敷，方才我不是气你，只是突然很想带着你一走了之，什么忠孝节义，到底是些虚名，这后头不过短短几十年，我唯想跟阿敷一块，只求个自在地活着。”李莫喃喃地在杨攸宁耳边道。
“走不得的，”杨攸宁哽咽着道：“我如何丢得开……”
李莫轻轻地托起杨攸宁的脸，凝视片刻，用手指抹着她眼角泪水：“我自是知道你丢不开，如何舍得强求于你，阿敷只需明白，你让我做什么，我李莫奉命便是，只一条，你不许死在我前头。”
杨攸宁抬头望着李莫：“四哥哥，这一世是我对不住你，但得来世，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亦不苟活。”
听得此言，李莫眼睛不由闪了一闪，到最后涩然一笑：“你倒是机巧，拿什么来世来糊弄我。”
“放开四娘，良家女子如何任王爷轻薄！”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竟至传到水榭。
杨攸宁同李莫皆是一惊，再瞧时，原来是卢娘子急吼吼地跑过来，后头江成一边在后头追，一边挡住要来上前擒卢娘子的人。
这边，李莫下意识地放开杨攸宁，未料卢娘子来至跟前，竟是勒头朝他撞过去。
杨攸宁正在旁边，见此情形，吓得一把抱住卢娘子，道：“不要！”
这会儿卢娘子披头散发，早就痛哭失声，却不忘斥责道：“四娘乃是奴家未来主母，如何让人侮辱了去！”
自是知道卢娘子误会，却到底不好与人解释，杨攸宁只得冲李莫直递眼色，让他赶紧走开，免得卢娘子越说越悲愤，难免又要冲动。
李莫却未走，紧皱眉头地站在那儿瞧着。
“方才……并无人侮辱于我！”杨攸宁只得讪讪地道。
卢娘子用袖子抹了泪，依旧瞪向李莫：“别以为你是皇子，就能为所欲为，你且听着，便是我家王爷自身难保，再护不得四娘，奴家亦会拼了命，绝不让人欺负了她。”
杨攸宁瞧得出来，卢娘子多少有些惧怵李莫，即便如此，她却肯为自己豁出命来，杨攸宁心下到底感动，忙拉拉卢娘子，劝道：“想是你误会了，不如咱们走吧，还不知外头情形如何。”
到底李延的事为大，卢娘子二话不说，紧牵住杨攸宁的手，便疾步往外走去。
江成得着李莫暗示，自是跟在后头，准备安排人将她们送回大长公主府。
“官家口谕，秦王听旨！”
正在此时，花园外有人急匆匆跑过来。
杨攸宁本能地放慢脚步，心里思忖，此时官家下旨，又不知要起何波澜。
“臣接谕旨！”李莫回道。
“庶人李延，心怀叵测，意图逼宫不成，趁夜逃出荥阳城，着秦王即时带兵追剿，杀无赦！
一直拉着杨攸宁的卢娘子，突然之间便软到地上，杨攸宁心下更是一凉，却原来李延到底还是事败；却原来官家如此绝情断义，先废其妻，后废其子，竟还说得出“杀无赦”。
“别慌，咱们先回府。”杨攸宁忍着心惊，将卢娘子从地上扶起。
“王爷他……”卢娘子望向杨攸宁，满眼的凄惶和绝望。
“会有办法的。”杨攸宁哽咽地安慰道，心里亦知，到底没了办法。
李莫走过两人身边，吩咐江成道：“送回去！”再然后，便直接往花园外走去。
望着李莫背影，杨攸宁心下只觉一阵迷茫。
等到被江成的人送回大长公主府，杨攸宁才发现，离开时还是冷冷清清的大长公主府，此时外面，已然围上兵马，看来官家连自个儿姑母都不肯饶过。
因是秦王手下跟着过来，少不得身上带了令牌，守在府外的兵将瞧过之后，倒不为难，听江成的人说过两句，便闪开一条道，让杨攸宁同卢娘子进府。
待府门被敲开，袁嬷嬷早就等在那儿，瞧见杨攸宁出现，一把将人拉住，似快要哭了一般，口中不停埋怨：“外头乱成如此，四娘做什么跑出去，若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杨攸宁这会儿心急火燎，抓了袁嬷嬷问道：“五郎……五郎可曾回来？”
这边卢娘子早已没了力气，幸亏两个粗壮些的女使过来扶住，这时听得杨攸宁在问五郎，卢娘子又是泣不成声，想来担忧赵王安危。
袁嬷嬷长叹一声，嘱咐人先将卢娘子送回西院安置，这才紧紧扣住杨攸宁的手，道：“随奴家去正屋吧，渡儿回来报信，咱们才知四娘偷跑了出去，大长公主可是急坏了！”
“嬷嬷，五郎呢？”杨攸宁又问一句。
瞧了杨攸宁一眼，袁嬷嬷终是摇摇头。
听出岳五郎并未回府，显然这孩子是跟着李延走了，杨攸宁心下一沉，却只能跟着往正院走去。
刚进院内，但见渡儿跪在当中，想来正在受罚，杨攸宁不免对袁嬷嬷道：“何来罚这丫头，还不是被我逼的。”
想是听到杨攸宁的声音，渡儿猛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杨攸宁，眼眶氲起泪光。。
“还不唤杨四娘进来！”没等杨攸宁同渡儿说上话，正屋之中，传来大长公主喝声，听得出来，大长公主此时正在气头上。
杨攸宁拦住要跟上的袁嬷嬷，独个儿低头便往里走，正巧崔嬷嬷撩帘出来，瞧着杨攸宁，默默地冲她摇摇头。
大长公主坐在正屋一张太师椅上，神情冰冷地望着已站在跟前的杨攸宁。
杨攸宁立时跪到地上：“婆婆，阿敷该死，未及拦住五郎。”
大长公主冷眼瞅着杨攸宁：“既然知道五郎胆大包天，为何不赶紧来报于老身，反倒自个儿跑出去？”
“阿敷……怕惊扰婆婆，”杨攸宁低声回道：“我本想着先去赵王府将人拦住，只是去晚一步，后头又打算到张府寻……未料那府中竟已出事。”
“回公主，一个多时辰前，四娘的确在您院外站了许久，倒是奴家多嘴，只说您今日歇得早，四娘当是不忍心，才未敢进来禀报……”崔嬷嬷赶紧在旁边帮着解释。
“如此大事，便是老身躺在床上只剩一口气，你等也得来报！”大长公主瞪着崔嬷嬷道。
杨攸宁自是忙认错：“怪不得嬷嬷，是阿敷错了。”
倒是崔嬷嬷跪倒在地：“公主，到底奴家不该拦着四娘，才误了大事，还请公主责罚。”
“都起来！”大长公主发了话。
“是。”崔嬷嬷立马扶着杨攸宁一块站起。
低头想过片刻，大长公主长叹一声，放轻了声音：“阿敷想过没有，五郎乃老身命根，你亦是老身心头之肉，谁要出危险，老身都要活不得了，你这丫头可长过一点心，居然不说一声，便自作主张！”
杨攸宁垂头不语，心下却惦记着李延与五郎安危，再便是门外已然被围上，难不成下一个，官家真要抄到大长公主府？
“你这孩子呀……”大长公主嘟哝一句，神色黯淡，布满皱纹的双眸，怅然地望向正屋的菱窗。
“婆婆，方才我已然求过秦王，他说了，总归想法子救赵王和五郎，”瞧着大长公主神色萎顿，杨攸宁忍不住想要安慰，只是不免又想，这会儿不知道李莫是不是真带兵去追李延和五郎了，只盼就是追上，李莫也放过他们一马。
结果大长公主苦笑一声：“未想还有今日，老身孙儿人生死，居然要求到仇人韦长生的外孙。”
“四娘放心吧，公主已然将岳家军的兵符给了赵王，这会儿赵王同五郎早离开荥阳城，身边自是有自己人保护。”崔嬷嬷这时走到跟前道。
杨攸宁一惊，赵王逃走她是知道的，何来岳家军竟然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