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诗人张旭曾写过，‘欲寻轩槛列清尊，江上烟云向晚昏。须倩东风吹散雨，明朝却待入华园。’诗中的深切情感暂且不表，诗人在春游遇雨时还能写出如此佳句，至少表明他对这场不期然的春雨并不反感。
祁安只觉张旭这厮真是心大，她伴着这充满诗意的小雨走了一天，已经几次三番起了跳崖的心思。
她此刻双腿伸直坐在草丛里，湿濡的衣裙黏黏糊糊的裹在身上，头发上围着个滑稽的圆圈，那是戴了一天斗笠的证明。
草丛中跳出一只青蛙，鼓着腮帮子呱呱叫了两声，停在距祁安两步远的地方，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祁安双目放空，与它大眼对小眼地僵持了半天，最终还是青蛙败下阵来，一跳一跳的走了。
茶棚的掌柜没说谎话，祁安从中午走到接近傍晚，确实是到了太行山脚下，岂料这山脚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山脚，除了丛生的杂草树植，便是成堆的乱石碎沙，别说驿站了，连个有瓦遮头的茅厕都没有。
祁安叹了口气，被这残酷的现实刺激得萌生了一个危险的想法。
她或许可以先扮柔弱被那些人抓到，与他们斡旋，争取一夜被扔在马车或是马背上的机会，这样她就可以安稳的睡一觉，睡饱之后再想办法逃跑。
她想着身体平躺时那舒适的感觉，自顾自地傻呵呵笑了笑，笑声在寂静的山岭飘散而开，被风带着绕了几个旋儿，听进耳朵里便是实打实的渗人。
咳咳，注意形象。
事实证明，人果然不能乱有想法。她这边才自娱自乐的想了一会儿，那边便听得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向着她的方向驶来。
祁安颓废的气质顿时收敛，她迅速站起身，用脚将压倒的那片杂草向着反方向踢了踢，看着它们重新恢复直立的姿态，这才背起布包，闪身到一颗大树后面藏着。
不多时，果然有一对人马到来。祁安借着树身的遮挡扫了一眼，对方是个二三三的阵势，排头的两个背着弓箭，后面六个则挎着大刀，八人都蒙着面，身形方面倒是统一的很，各个都是结实的壮汉。
右一的大汉翻身下马，此刻就站在祈安当时坐着的位置，他看着四周环绕的山势，对着身后的众人道：“你们说，她能往哪里走？”
祈安皱眉，他们显然是知道了她的位置，并非随便寻了个方向，碰了运气才找来的。
她已经一路走一路藏，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纰漏，泄露了她的行踪？
难不成是茶棚的老板？
祁安放轻呼吸，将身子更往紧缩了缩，继续听着他们的对话。
那伙人中的一个矮个子踢着马肚子走了出来，他眉高眼小，长得就是一副卑鄙的鼠辈样子。矮个子环视着周围，慢慢分析道：
“要我说，她最多也就只能行到这处了。我们一路走来，并未发现马车的痕迹，沿途也没有买卖马匹的地方，她在那农户家里留了不少的银元，虽不知她还是否还有剩余的盘缠，但雇小厮赶车必定是不够的，所以，她今日一整天必定都是步行。”
矮个子说着，突然阴险的笑了笑，“这方向，不就是要走太行山那条道去太原吗？本还打算兵分几路，在每个可能的路线上进行截堵，现在倒是省了这功夫。就算她现在不在这里，我们只要沿着山脉一路追，总能在她到达太原之前将她截住。”
他分析的有理有据，其余的人也纷纷表示赞同，祁安听进耳朵里，一颗心简直要潜到谷底。
这声音…
是昨晚潜入驿站的黑衣人之一。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伙人中，不仅有人认识她，而且他们现在也明确知道了她将要行进的路线。
这可就不好办了。
祁安咬了咬牙，狠狠地唾弃了下自己烂好人的行为。她真是脑袋被驴踢了，自己都命途堪忧了，也不知是操的哪门子的闲心，关心着那户农家的存粮，连带着暴露了自己的方向。
她扬眸远眺，远处虽然尽是些蜿蜒曲折的山路，但沿途树木甚少，不具备藏身躲避的条件。一旦她出现在这条路上，简直不可能不被这伙人发现。
“咦？”
矮个子突然出声，他走到那片草地上，蹲下身来细细的比对，“这片草地，似乎与周围的有些不同。”
祁安一惊，他们发现了！
她不再犹豫，趁着那伙人的注意力都在草丛上，飞快的转身，朝着山上奔去。
山路崎岖不平，他们要想上山，势必要舍弃马匹。
她还有胜算。
山脚下，矮个子握着刀柄，刀身冲着山脉指了指，“她定是藏到了山上，你们两个守在这里，其他人随我上山！”
“是！”
夜色渐染，雨水已停。山头一声鹰啼，划破了夜的寂静。
祁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问了齐梓言这个问题，他定会回答，他的小堂妹是个古灵精怪的小狐狸，聪明又可爱；若是问了张既明这个问题，他必定不会回答。
但此刻，祁安的角色是个坚韧的女战士，她屏息躲在茂密的树梢里，手中握着肉块，正看着底下的那群人，寻找着契机伺机而动。
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身体却蓄满了力道。那伙人三三两两的搜查着附近这片树林，刀刃敲打在树干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有一人脚步稍稍落后，与其他人拉开了些距离。
就是现在。
祁安右手使力，肉块带着力道脱手而出，稳稳击中那人的右眼。
“啊！”那人呼叫，趁着其余人回头的功夫，祁安又如法炮制的掷出去两块，全部命中，无一脱手。
“她在树上！”
祁安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顺着树干滑下，锋利的匕首银光一闪，已然划破了树下一人的手腕，她飞起一脚，将那人踢开，奔跑着后退，隐身在另一片林中。
“妈的，给我追！”
剩下的二人紧跟着追来，祁安将匕首塞入腰间，以树干为着力点，几个来回的跳跃，将其中一人卡在两个树杈之间，又闪身躲过另一人迎面砍来的大刀，单膝跪地，手中的匕首划破那人一双脚腕。
“啊！”那人捂着血流如注的双脚，躺在地上哀嚎，祁安捡起他的刀，又狠狠地一脚踢在他胯下。
“啊！”那人面色发白，又是一声惨叫。
“活该！”祁安冷哼一声，看着被打伤了右眼的三人已然起身追来，她将刀背在身后，朝着下一片密林跑去。
月光透过云朵射入山林，照在祁安苍白的脸上。她今日淋了一日的雨，赶了一日的路，又没吃什么东西，经过这么一通打斗，早就已经精疲力竭，能撑到现在，凭的不过就是一股不愿束手就擒的倔强。
感受后肩被一人握住，祁安回身，大刀扬起，在那人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啊！”那人捂着伤口后退两步，随后的一高一矮二人则对视一眼，突然齐齐发力，推着那人的身体向前，直直贯穿到了祁安手中的刀刃上。
祁安一愣，手上顿时被卸了力道。始作俑者的矮个子手肘使力，击打祁安的手腕，高个子将舞起刀锋，在祁安的右臂上添了一道血痕。
大刀脱手，祁安后退两步，从腰间摸出匕首比在身前，与面前的二人对峙。
矮个子推开了挡箭牌的尸体，刀柄撞击地面，更往身体里入了入，被当成牺牲品的那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同伴，挣扎了两下，最终没了动静。
“连自己的同伴都不放过？”祁安冷笑道：“你们倒是将齐连瑾的六亲不认学了个彻底。”
高个子默然不语，伸出舌舔了舔刀锋上的鲜血，神色中全是猎杀动物般的疯狂。矮个子的面上则带上了狰狞的笑容，他开口道：“二小姐机智聪慧，我们不做出些牺牲，怎么可能抓得住你呢？”
祁安一笑，“你们那边死了人就能抓住我？我的好大伯没教过你们，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过于自信吗？”
她眸子突然亮起，朝着二人的后方扬声喊道，“哥哥，救我！”
？！
二人齐齐回头，身后的树林空荡荡的，哪里有个人的影子。再转回头，祁安已经跑出三米开外，只留给他们个逐渐缩小的背影。
“又上当了！给我追！”矮个子气急败坏，
“这次抓到了先别废话，砍上两刀再说！”
高个子先一步追了上去，他身材高大，几步便缩小了和祁安的距离。
“还要跑？”他嗤笑道，手中大刀飞出，又在祁安腿上添了一道血痕。
这该死的家伙！
祁安骂道，眼前的景物已经开始模糊起来。
她又向前跑了两步，感觉耳朵的风声似乎突然变大了些，待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重重的砸向地面，摩擦着碎石块，顺着一处矮坡一路滚了下去。
“唔…”她发出声痛呼，捂着右肩的伤口，只感觉眼前一片发黑。
高矮二人已经追至身边，高个子接过矮个子手中的刀，狞笑着，一步步向她逼近。
“不跑了？你倒是再跑啊。”
祁安强撑着睁开眼，看着他们身后，先是惊喜，接着便气若游丝的喊道：
“司令，救我。”
“同样的把戏，你以为我还会信第二次？你给我乖乖受…”
他说不下去了，银色的刀锋自他身后穿过，张既明手持刀柄站在他背后，干净利落的了解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