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亥时将尽,一列火车缓缓的驶入站台。
许是时间太晚,头几节车厢又都放着药品,乘坐这趟列车的人少之又少,乘务人员站在站台上,看着那一队提着行李箱准备上车的老少,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哎,您等下。”乘务人员走过去,指了指齐连瑾手中的箱子,“您这箱子里放的是什么?打开我检查一下。”他又指了指齐连瑾身后的三个大汉,“这些是?您出门还带保镖啊?票拿出来我看一下。”
他接过三人递来的车票反复查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于是便转头询问祁安道:“小姑娘,你认识他们吗?不认识的话要和我们说,我们可以立刻给警察署打电话。”
祁安此刻正被齐连瑾抓着左臂,她右臂折了,有些不自然的下垂,但被宽大的兜帽披风遮着,从外面有看不太出来。
听着‘警察署’三个字,祁安明显的感到自己左臂上的力道一紧,她冲着乘务员笑着摇了摇头,“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这是我大伯和三位哥哥,都是我这个病怏怏的身子拖着,害的他们要带着我到处跑,大江南北的求医问药,整日奔波在路上。”
她话说的情真意切,脸色又着实是病态的苍白,乘务员的目光在他们几人身上流转个遍,瞧着祁安又与齐连瑾有几分相像,这才打消了疑惑,放他们上了车。
他们坐在列车中部车厢的位置,四方的铁皮里坐了一半的人,祁安上了车便将兜帽摘了,露出脑后渗白的纱布,又假模假样的揉了揉右肩,声音不小的呻吟了两下,“哎呀,真是疼,大伯可太狠了,说打就打,也不给我留个心里准备的时间。”
一句话说完,车厢里的人便纷纷朝他们侧目,几个年轻的看见祁安头上的纱布,纷纷作势要起身,似乎只待祁安求救的呼声一出,他们便上前将这老贼人擒住,救出这可怜的姑娘。
齐连瑾被她这幡然转变的态度弄的有些头大,这贱丫头方才在车下还是个配合的姿态,怎得上了车却突然起了闹事的心思?
他凑到祁安耳边,恶狠狠的低声道:“你给我老实些,不然我现在就引爆你身上的炸药!”
引线的另一头捏在齐连瑾手里,这也是他不能离她太远的原因。
祁安夸张的笑了笑,“大伯怎得老吓唬我?我又做错了什么?”她也压低声音道:“大伯若真不想惹人注目,不如我们过去最后一节车厢?那里都是些餐具,没有人的。”
齐连瑾有些迟疑,他道:“你少与我耍这些鬼心思!我们就待着这里,哪都不去。”
祁安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大伯不怕我真跑了?”
齐连瑾冷哼,“若是会跑,你在车下就能跑,何苦与我上车?”
祁安摸了摸自己脑后的纱布,“大伯这话可就错了。方才在车下,会帮我的不过就只有那乘务员一人,你那三个部下若是手脚利落些将他杀了,我照样逃不出去,可现在就不一样了,您看看这车上,年轻壮实的热心人可不少啊,”她说着,又抬高声音喊道:“哎呀,好…”
“你给我闭嘴!”齐连瑾止住她的痛呼,冲那三人招手道:“我们去最后一节车厢。”
齐连瑾的本意是要摆个里应外合的路数,他带着祁安以及三个手下上车,其余四人在郊外的停靠站埋下炸药,待他们到了那一站,齐连瑾便带着三人下车,下车前将祁安绑着燃了她身上的炸药,弄出点骚动,利用乘务人员处理骚动的时间差,再将提前埋好的炸药点燃。
将祁安带去最后一节车厢,骚动倒是也闹得起,不过就是动静小点,不过无妨,效果达到了便好。
齐连瑾这样想着,再看看祁安,只觉得这丫头心思鬼的很,再待在这人多的地方,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
一行人走到最后一节车厢里,齐连瑾看着周围一摞的碗盘餐碟,心里着实的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要把这贱丫头隔离起来。
祁安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虽然她的出发点可能与齐连瑾有所不同。
她端着一杯咖啡,眯着眼闻着咖啡诱人的香气,甚至还好心情的将杯子凑到齐连瑾的眼前,贴心的问道:“大伯,您喝吗?来一杯?”
祁安跟在张既明身边数年,将司令大人隐藏情绪的本事学的入木三分,并且还做了演化,参入了自己的风格。如果说张既明的惯用手段是面无表情,那么祁安就是另一个极端,她会尤其的话多,天上地下绕一堆,有的没的讲一通,让人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虽然这两种手段最后达到的效果都一样,敌人不会猜出他们真实的想法,但相比而言,张既明的沉默寡言简直就是暖心到极致的举动了,毕竟当人心弦紧绷时,祁安的多嘴多舌,真的会让人烦躁到发疯。
“大伯怎么不说话?不喜欢喝咖啡?要不让您的手下泡壶茶?”
“饼干吃吗?我给大伯做几块小点?”
“大伯你看,车外有羊诶。”
齐连瑾:“……”
他本在闭目养神,此刻也被吵的睁开眼,狠狠的瞪着祁安。天知道要不是手里还捏着炸药的引线,他简直想离这贱丫头远远的。
齐连瑾开始思考齐梓言究竟看上了祁安哪一点,毕竟在他看来,这丫头别的本事没有,只有这让人闹心的本事,当真是顶天的大。
祁安见他睁眼了,嘿嘿笑了笑,“大伯既是醒了,不如我们聊聊天?”
齐连瑾不理她,祁安也不在意,自顾自道:“也不知梓忻在地下过的好不好,大伯有想过他吗?”
她这话说的轻飘飘的,齐连瑾的身子颤了颤,静了半饷,才慢慢开口道:“梓忻这孩子,是我对不起他。”
祁安将杯子放在桌上,手指摩挲着温暖的杯壁,“我都要死了,大伯给我讲讲梓忻的事吧。”
她顿了顿,又轻声补充道:“毕竟是我弟弟,我到了地下,见了他,总不好还是个对他一无所知的状态。”
这是祁安第一次听到齐梓忻完整的身世。
齐连瑾当年离家,中途回来过一次,这是祁安知道的,司令先前也同她讲过。齐连瑾那时带着年幼的齐梓言,与张既明一起承齐老太爷教诲;但祁安不知道的是,当年的归家其实还有旁的原因,齐老太爷为齐连瑾说了们亲事。
齐连瑾娶了个他之前从未谋面的姑娘,一个教书先生的独生女,漂亮是漂亮,却是个懦弱胆小的性子,站在齐连瑾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与他喜欢的类型是个完全的天差地别。
他对这姑娘没什么感情,但身为男人,又碍着齐老太爷的面子,便也例行公事的和这姑娘圆了几次房,直到姑娘怀了身孕,他才又甩了袖子,重新带着齐梓言归了梁山。
姑娘生齐梓忻的时候难产死了,齐老太爷发了家书,可齐连瑾却视若无睹,他当时正忙着照顾山寨大当家的独生子,也就是齐梓言,对自己的儿子妻子压根儿没上过心。又过了几年,齐梓言及冠,齐连瑾这才带着齐梓言一起回了齐家,彼时齐梓忻已经长成,年幼的孩子自小便不见父母,对齐连瑾自然没有多少亲近。
之后,因着齐连瑾的个人恩怨,导致齐梓忻遭了绑架,几经波折的救回来时,小孩已经是个半痴傻的状态,这下小孩便更不遭齐连瑾的喜爱,偌大一个齐家,自此便只有齐梓言一人管着齐梓忻。
祁安默默的听完,又默默的拿起杯盏,再默默的将杯中的咖啡喝完。齐连瑾也不再言语,一时间车厢内悄无声息,只有车轮转动发出的咣咣声,带着沉闷的节奏,一下下回荡在在车内。
祁安将空杯放下,轻声启口打破了沉默,“大伯,你心疼过梓忻吗?”
他不过是个天真的孩子,却一再为了齐连瑾的罪孽饱受折磨。
齐连瑾以手拂面,重重的揉了两下,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沉闷而苍凉,“心疼不心疼的,他也已经死了。”
祁安将手覆上他的肩膀,做了个安慰的姿态,齐连瑾有些诧异,头扭过来,眼中却看到了祁安不再轻松的神色。
少女的脸上是淡淡的悲伤和浓浓的如释重负,她睁大眼,眸中隐隐可见水光。她道:“大伯,我也同你说句真心话,对于梓忻和我父亲的死,我一直都很愧疚。”
她对上齐连瑾的眼神,一字一顿道:“我一直都想,如果有朝一日,我们两个始作俑者能一起为他们二人偿命,那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齐连瑾的回应是惊恐的瞪大双眸,祁安搭在他肩上的左手,不知何时移到了他脖颈的位置,此时正持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稳稳的压在他的血管上。
祁安露出个复杂的笑,“大伯该不会以为,废了我的右手,我就不能耐你何了吧?”
一个优秀的军人不能有既定的习惯,张既明深谙此道,对祁安自小的教诲也向来奉行。她确实是惯使右手,但以左手行动,不论舞刀弄剑,统统不在话下。
她擒这齐连瑾起身,扬声而言道:“那边的三位哥哥,麻烦你们,起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