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齐连瑾最近状态不太好,最明显的体现就是在睡眠上,他通常很难入睡,但一旦睡着了又醒不来,就像今日。
为了顺利午休,齐连瑾午饭时特意喝了些药酒,饭后小憩,躺在软榻上却同样怎么都睡不着,他翻来覆去的,等到迷迷糊糊的睡了再醒来,天边已经沉了半个红红的日头。
“什么时辰了?”他问一旁捏肩的使唤丫头,双脚踢踏着鞋子从软榻上坐了起来。
“回老爷,已经酉时了。”丫鬟回话,转身取了外袍披在齐连瑾身上,“老爷小心着凉。”
齐连瑾推开房门,站在四四方方的围墙里看着远方的天空。齐宅安静的可怕,一大家子人走的走死的死,不到一年的时间,偌大的齐宅里竟是只剩了他一个人。
齐连瑾双手背负,听着空荡荡的大宅里回旋着幽幽的鸟鸣,习惯性的又咒了咒祁安,“那个贱丫头,早日死了才好。”
他这样想着,余光里似乎瞥见了个模糊的身影,是个白色的小点,身量匀称个子不低,裹着青色的兜帽披风,熟门熟路的隐没在了齐连誉的院落门口。
那个身影是…
祁安?
齐连瑾眯了眯眼,手指朝后勾了勾。
“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今儿个什么日子了?”
“回老爷,六月初六。”
齐连瑾回想着今日晨报的内容,眼睛瞪着,注视着小点消失的方向。他顿了顿,沉着脸对着身后的小厮吩咐道:“叫几个护院,晚一点过去二老爷的院子,还有,”
齐连瑾将扳指取下,放在小厮的手心里,“你拿着这个,去一趟京郊的灵峰山,将我的人全部带过来,要尽快。”
小厮将扳指收入怀中,朝着齐连瑾颔首后便恭敬的退下,齐连瑾摩挲着下巴,面上露出一抹冷笑,
他不主动下手,这贱丫头竟然还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齐连瑾怀着个狠毒的心思,先一步去了齐连誉的院子。自从齐家二老爷被枪决后,这所本属于他的院落便是个无主的状态,丫鬟们一个个的被送出齐府,园丁下人们也不再进来打扫,久而久之就成了这副萧条的样子。齐连瑾才踏进来便瞧见了他二弟卧房那微敞的房门,他冷笑一声,果然就是祁安那贱丫头没错。
待在齐连誉房里的也确实是祁安。
她在齐梓言的宅子里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混乱的记忆也由此理顺不少。当日在牢中,齐连誉万般叮嘱,让她一定不要忘记他卧房中壁画后面的暗格,祁安当时还将这话记在心里,谁曾想之后便遭遇了那一连串糟心的事,等她再想起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祁安照着齐连誉的吩咐,将画取下,果然见到字画后面的暗格。她将暗格推开,只见里面放了数叠银票,两袋宝石,五条溜圆的珍珠项链,一支有些年头的玉镯子,以及一个黑青乌红的小方盒。
这玉镯她认识,齐梓言也有一支,据说是齐老太爷传给每个子嗣,再让他们代代相传于长子的信物。祁安将玉镯拿在手里,那玉石本是冰凉之物,可她却像捧了团火在手心,要放不放的,灼的她难受。
她该将自己当成齐家的女儿吗?
齐连誉还会认她这个女儿吗?
祁安垂着眸,思虑了半饷,又将那玉镯缓缓放回原处。
她转而拿起搁在最里面的小方盒,惊讶的发现那竟是个四齿的密码匣子,暗色的盒子含着个发亮的齿轮,祁安想了想,将齿轮拨到了齐连誉的生辰。
盒子没开,密码是错误的。
祁安又试了试自己的生辰,得到了同样的结果。她捧着盒子坐在地上,脑子里开始思索和齐连誉有关的数字组合,从万家楼的创立时间到最简单的一二三四,一个个密码拨弄进去,盒子依然是个合丝严缝的状态。
祁安叹气,她直觉这盒子里的东西才是齐连誉真正要交给她的,可她现在却是全然的束手无策。难不成只能找个地方将盒子砸了?她将盒子举到耳边摇了摇,里面似乎放了个小东西,敲在金属的盒壁上,发出两声清脆的碰撞。
这盒子本就不大,能在这盒中四处碰撞的小东西,能是什么?
祁安摇着,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她大胆的猜到个数字,想将齿轮按着猜测拨过去,手指却意外抖的厉害。
她搓了搓手,又闭上眼定了定神,手指重又覆上去,轻轻的将齿轮拨到她猜测的位置。
咔哒!
盒子开了。
祁安的眼里即刻蒙上了一层水雾,盒子里是一封信,上面压着个小小的长命锁,而这开盒的密码,是她母亲的生辰。
齐连誉从没忘记过她的母亲,一直都将她搁在心底的位置。
她将信纸拿出,一眼便看到了【祁安亲启】四个大字。
正如她所料,这信是写给她的,齐连誉在牢里的一顿叮嘱,说穿了不过是为了这封信。
【祁安,为父年事已高,许多事早已看破。当日兄长令吾签书罪状,吾便有所察觉,但为父担齐一姓,命该如此,只能顺应命理,听天由命。
吾虽不知兄长所做何事,但所做必定有损阴德,梓忻已然做了陪葬,为父不希望你同样步此后尘。万事与你无关,不过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齐家该有此一劫,你来与不来,不过是时间的早晚。
为父欠你母亲数年陪伴,此次不过是早些下去,与她黄泉相见罢了。余你一人,务必独善其身,顾好自己便是。你我父女一场,天高地阔,就此别过。
勿悲切,勿心伤,勿自责,勿执著。】
将信读完,祁安眨了眨眼,颊上划出两道水痕。
场景还是那片红色,绽放的小白花迎风摇曳,祁安站在红色的最边缘,看着齐连誉缓步走过去,折了那朵花,又返回来,将花放进了自己手里。
“小安,我现在就你这一个亲儿,你可要好好的。”齐连誉笑的慈祥,重又将那日在牢里的话说了一遍,“你可要好好的。”
他杵着拐杖,冲着她摆了摆手,“去吧,别学你娘那个倔脾气,回去吧。”
他边说边退,话音落尽,身影也彻底消失不见。
如同蒙在水缸中的蜻蜓,今日终是冲破了那层禁锢的纸,舒展着翅膀飞了出来。祁安将信收了,手中握着长命锁,痛痛快快的流了满脸的泪。
她站起身来,从暗格中拿起方才放下的玉镯,长舒一口气后,再无一丝犹豫的将那镯子戴在了自己的腕子上。
她就是齐家的女儿,这一点,无论是谁都无法否决。
包括她自己。
“哎呦,我的侄女这是怎么了?想起你的父亲,我那苦命的弟弟了?”齐连瑾就在这时顶着一张阴毒的脸推门而入,身后跟了数个家丁,个个手中都拿着如男子小臂一般粗的木棍。
祁安不语,皱着眉向后退了两步。
“我早就听说二房藏了不少的私房钱,这下可真被我找着了。小安,大伯这几日托你的福,生活是着实的苦,你就将你那替死鬼父亲的私产拿出来,交给大伯我用以度日吧。”
他狞笑着补充道:“终归着你也活不长了,下去见了你父亲,替我向他道个谢。”
祁安将兜帽扣上,面上扬起个不甚在意的笑,“大伯要钱,尽管拿去就是了,弄这样大的架势做什么?可要吓坏侄女了。”
齐连瑾扬扬手,身后那伙家丁便蜂拥上前,将祁安围了起来。
“你别和我废话,乖乖的,大伯让你少吃些苦。”
祁安依言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我还有伤,大伯可要手下留情啊。”
齐连瑾冷哼一声,“给我绑起来。”
日头渐渐西沉,两个时辰过去,一轮明月已经高高挂在了空中。
祁安本是被绑了双手扔在柴房里,此刻也别人揪出来,站在院中,看着面前的一群人。
那明显不是齐府的人,一共七个,每个都带着浓重的江湖气息,为首的一个脸上带着刀疤,身上肌肉盘虬纠缠,一举一动都带着匪气,他扬声问齐连瑾道:“二当家,就是她吗?”
二当家?
祁安思考了下这个称呼,猛然间恍然大悟。
这该是齐连瑾当年残余的绿林同党。
齐连瑾点头,“这次事成之后,我们便能一举扳倒张既明,到那时,灵峰山便全是我们的天下了。”
他这话说的有些深意,祁安听出来了,不遗余力的扔了个嘲讽,“我还以为大伯义薄云天,能率领了那绿林的众多好汉,岂料竟是个妄图篡位的。看来当年大伯归家并不是被爷爷叫回来的,而是在绿林待不下去了,这才夹着尾巴灰溜溜的回了齐家吧。”
啪!齐连瑾甩了她个巴掌,“牙尖嘴利,一会儿就送你上西天!”
他使了个眼色,那伙人便上来替她解绑,祁安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已经被绑了一排炸药。
“你这是…唔…”她痛呼一声,话没说完,右肩已经被人卸了。
“今晚有列运输物资的火车,老子这就带你上去,炸了那列车,将张既明拖下水,连带着送你上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