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墙中之匣
苏随安2018-04-15 02:113,375

  11

  齐梓言一整晚都睡得不甚安稳,乱七八糟的一直做梦,醒来之后却不记得梦里的半点内容。他睁着眼,仰躺在榻上赖床装死,磨蹭到日上三竿,这才裹了外衣,懒洋洋起身,踢踏着鞋子开窗开门。

  打开门的那一刻他简直要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祁安就坐在门边,背靠在朱红的圆柱上,头戴兜帽,边缘冒出些青丝。她听见声响便抬起头来,转过身冲着齐梓言笑了笑,“哥哥。”

  齐梓言一时有些拿不准这是个什么情况,但不能让他妹子受罪是他一贯的准则。他将祁安扶起,一面将她往屋里带,一面扬声喊了薄荷,“薄荷,煮一碗姜茶送来我房里。”

  齐梓言拉着祁安进屋,触及她双手时,只觉像是握住了两块冰。祁安进屋后便将兜帽摘下,齐梓言这才看到她头上厚厚的纱布,白的刺目;他心里突然就燃起点怒火,连带着语气也重了起来,

  “这就是你逃避的结果?齐祁安,你真是个好样的。”

  祁安不语,默默领了他的责骂,半饷才轻轻开口道:“哥哥别气了,我知道错了。”她将自己的手更往齐梓言的手中塞了塞,“还是冷,哥哥替我暖暖。”

  齐梓言瞪她一眼,却是依言将她的双手握在手中,细致的摩擦起来。颇有眼色的薄荷送来姜茶时,连带着还端来了几块清甜的小点,祁安饮着姜茶将点心吃了,身上才渐渐暖了起来。

  “怎么回事,说说吧您。”齐梓言没好气的冲她道,抬起手来想敲她脑袋,看见那块纱布又悻悻然将手放下,“先别说别的,头又怎么了?”

  祁安捧着茶碗,手指摩挲在碗壁上,持的是个不以为然的态度,“没什么,被人打了。”

  她看了齐梓言一眼,又轻飘飘的补了一句,“我现在知道钱少谦什么感受了,头上挨了棍子还是挺疼的,但不会变笨,钱少爷应该是天生傻。”

  齐梓言一愣,应景的掉了手中的茶盏盖子,“你想起来了?”

  祁安点头,“恩,都想起来了。”

  陶器破碎的响动带走了房间里所有的声音,二人陷入沉默,午后窗外的蝉鸣便立即清晰起来,偶然间杂着两声街上孩童的嬉笑,本该是个趣意盎然的夏日情景,可不知怎么的,听进他们耳朵里却有些讽刺。

  齐梓言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说什么,祁安反倒不在意的笑了笑,“哥哥不恭喜我?”

  这是存在于齐梓言的认知中,祁安最难看的一个笑,嘴角强行撑起个弧度,眼神黯淡,两侧的脸颊不自然的鼓起,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齐梓言叹气,伸出手去捏了捏她的脸,“笑不出来就不要笑,你这样丑死了。”

  祁安依恋的蹭蹭他的手,头低下去,声音闷的像隔着两层砂纸,

  “哥哥”,她道:“如果这才是梦,那该有多好。”

  温热的液体顺着祁安的脸颊滑到齐梓言手上,齐大少垂眸,看着他的小堂妹逐渐褪去初见的灵动,一点一点的,变成现在满脸泪痕的模样。

  他问祁安,“你恨他吗?”

  前因后果自是不需仔细盘问的,真相的一角已经浮出了水面,以齐梓言的聪明才智,猜到冰山的全貌并不是什么难事。

  祁安摇头,她不怪张既明,司令大人处在那个位置,又担着齐老太爷的遗愿,很多事都身不由己;要怪就怪这乱世,逼的人死,逼的心伤。

  “我不恨他,我只恨我自己。”

  大片的红色里有一朵悄然绽放的小白花,祁安走在里面,每一脚踩下去都是个鲜红的脚印,她想将那朵花摘下来,于是朝着花的方向不停的走,可走到两条腿都打了颤,却还是走不到。

  身体下滑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齐梓言惊悚的抽气声,祁安想安慰她哥,没事,她就是半晚没睡,头上还有伤,太累了而已。

  她确实也张嘴了,声音却没能发的出来,齐梓言于她而言就是最后的依靠,她飞越千山万水,此刻终是倦鸟归巢,疲惫简直就像潮水一样汹涌的漫上来,顷刻间就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齐梓言倾身接住祁安突然倒下的身体,眼中的惊惧在探到她平稳的鼻息后消逝不少。他长舒一口气,将祁安抱到床上,替她脱了鞋子,又在她脑后加了个软枕,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窗幔也放下,事无巨细的为他妹子布置了一个舒适的睡眠环境。

  祁安即使躺在柔软的床铺中,眉头依然皱的死紧,她一手放在脸侧,另一手捂着胸口,嘴里不清不楚的呢喃着什么,齐梓言凑近去听,只能听清她一会儿父亲一会儿哲哥哥一会儿哥哥的叫,至于具体说了什么话,却是如何都无法分辨。

  他长叹一声,将祁安的额发撩开,再将搓热的掌心覆盖上去,嘴里也不住的安慰道:“哥哥在呢,哲哥哥也在,二叔只是去了远方,在那里过的很好。”

  掌心的热度有效的安抚了祁安的躁郁和不安,她嘤咛一声,翻了个身,头偏向一侧,沉沉的睡了过去。

  齐梓言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薄荷一直候在门外,见他出来了便规规矩矩的低下头等候他的差遣,

  “二叔拍给我的那份电报,我们回来时你带着吗?”

  他那时几乎是前脚刚到了上海,后脚就收到了齐连誉的电报,电报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勿归,勿忘墙中之匣】。齐梓言对这份电报存着疑惑,只是他当时琐事繁杂,电报中也没提什么要紧的信息,一天两天的,他便将这事忘了;现在想来,这份电报竟是颇具蹊跷,齐连誉叮嘱他不要归家,是否是因为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结局?

  薄荷恭敬道:“带着的,我怕您有用到的时候,回程前放到您的竹箱中了,竹箱现在就在书房。”

  齐梓言点头,“做得好,”他边说边朝着书房的方向走,“你去备车,我要去一趟司令府。”

  他拿上电报便去乘车,电报上的内容同他记忆中的一样,确实只有那八个字,齐梓言愈看脸便愈阴沉,恨不得生了翅膀直接飞去司令府。

  接近酉时,太阳刚刚退去热度,大街上是个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人挤人的摩肩接踵。齐梓言耐着性子等待马车驶过两条街,到了第三条街的路口却是无论如何都等不下去了,他从车厢里探出头去,“就这里吧,我下车,你回去看着二小姐。”

  薄荷懂他的心思,将马车停了,看着他火急火燎的跳下车,还贴心的问了一句,“稍后还来这里接您?需要带套替换的衣服吗?”

  齐梓言摇头,“晚些直接去司令府门口接我,衣服不用带了。”

  他几个跨步消失在人群中,行至街口的尽头,手一撑便从围墙上翻了过去,墙后是片荒地,高高的草丛下藏着的便是那个他早已爬惯了的密道口;齐梓言一撩衣摆,将杂草拨开,头一低便爬了进去。

  走这条密道可以省下不少时间,他要尽早把这个消息告诉张既明。

  老妈子命的齐大少意料之中的蹭了一头一脸的灰,他愤愤的想,等这事完全解决了,他一定要让张既明补他几套衣服,要顶好的料子,找最好的裁缝,还要坑他几坛好酒,让他将他吃的这些灰烬全数做个赔偿。

  他怀着个愤慨的心情行到密道的另一边,却又意外的吃了瘪。密道的出口,准确来说该是入口,被人用杂草堵得死死的,齐梓言用手推了推,盘绕交纵的草堆纹丝不动,他倒是又被洋了一头的灰,整个人愈加的狼狈。

  ……

  成了瓮中之鳖的齐大少不得不撂下面子开始求救,“张既明,张既明!哲哥,哲哥—”

  “拉我出去啊—我在地下面!”

  张既明拉他出来之时,齐梓言燃起的那点气势早就被磨没了,他灰头土脸的从地下爬上来,抢先一步抬手道:“你先别说话,给我套衣服,我去洗脸。”

  “……”

  一番折腾后,两人终于衣冠整洁的坐在了回廊的矮桌边。

  “小安怎么样?”张司令瞥了眼齐梓言放在桌上的电报,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提手蓄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向齐梓言的方向,“这几天要看着她按时喝药,方子我待会儿拿给你。”

  齐梓言无视那杯茶水,挑着眉嗤笑道:“二叔的电报的你也看到了,我说张大司令,你这是在和我装大度还是扮深情?把她伤成那样,现在一甩手就将摊子扔给我了?”

  张既明顿了顿,竟是端起那杯茶来,做了个敬酒的姿势,“算我欠你人情,替我照顾好她。”

  齐梓言咬咬牙,伸手将茶杯推了回去,“你少来这套,你若不是与她许了白首之约抱柱之盟,她又是个死心眼的,你以为我会愿意管你的私事?”

  张既明不语,半饷才沉闷道:“是她自己走的,我总不能拦着她。”他的语气带着苍凉,“我已经关了她十多年,总不能一直关着她。”

  他这话说的也没错,祁安若想走,他强行拦着,必定不会有好结果。

  齐梓言瞪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将茶盏接过去一饮而尽,“说白了这是爷爷设的局,你…”

  他的话被快步赶来的副官打断,徐怀信推开门,对着二人面色凝重道:“司令,齐少爷的小厮现在在门口,他说,”

  张既明皱眉,“他说什么了?”

  “他说祁安小姐失踪了。”

继续阅读:12 夜深露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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