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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继续稳定的前进,齐连瑾被祁安劫持着,额角缓缓落下豆大的一颗冷汗。
与前一节车厢连通的车门被打开,赵新桐带着几个人,双手背负,悠哉悠哉的走了进来。
“我灵峰山的内奸总算被揪了出来,祁安,我先替我哥哥谢你了。”
祁安颔首,“好说好说,你尽管动手,我胆子大,也见得了血,你不必顾忌我。”
齐连瑾带上车的三个壮汉见着赵新桐立即便怂了,一个个跪在地上不停叩首,“二小姐,二小姐我们错了,饶我们一命吧。”
齐连瑾阴沉着一张脸,看着眼前的一幕,语气不善道:“你早猜到了?”
祁安比了比手中的刀子,“大伯太看得我了,您这主意都是临时起意,我怎得会猜得到?”
话说她当日溜出齐梓言的府邸,倒是没急着先去齐府,而是叫了黄包车去了赵新桐的家里,与她谈了谈心。
内容不外乎都是围着齐梓言,祁安看得出赵新桐对齐梓言不一般,便用着交代后事的口吻,不停的安顿赵新桐,务必要好好的照顾齐梓言,多担待他的毒舌,生意上能帮衬便多帮衬着些,凡此种种,条条框框的列了不少。
赵新桐手中转着个珊瑚的珠串,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她见着祁安醒了,心中确实是欣喜异常,只是这小妮子说话阴阳怪气的,她听了一会儿便烦了,待着祁安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阵,赵新桐终于忍不住皱着眉打断她道:“你这是干嘛呀,你身体不是都好了?说这些话,好像你明天就不在了一样。”
她看了祁安一眼,眼里带着嫌弃的关怀,“还讲这么多,怪吓人的。”
祁安听着她训,面上有点笑起来。赵新桐这人,对待外人彬彬有礼,对待熟人却向来是嘴上不留情,她吃了赵新桐这帖裹着辣椒的糖饼,心中冉冉升起些感动。
“你何时胆子变得这样小?”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端至嘴边啜饮,“我不过是和你说些我哥哥的事,盼着你们日后能成好事罢了。”
她这话说的明白,撮合的意图溢于言表。赵新桐看她一眼,目露惊讶道:“你不是真被车撞傻了吧?我和齐梓言?怎么可能?!”
祁安还当她在嘴硬,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别和我装了,我早看出你对我哥哥不一般,现在只有我们二人在,你有什么好扭捏的?”
赵新桐白她一眼道:“你知道为什么当日在万家楼,我会那样在意你骗我吗?”
祁安摇头,她当时只以为赵新桐觉得她矫揉造作为人虚伪,原来竟是还有旁的原因?
赵新桐叹气,“我只是不满,一个占着我称呼的人,竟是个如此不坦诚的小丫头。”
占着她称呼?
祁安愣了,她看着赵新桐,手指点了点她,又点了点门外,“你,你是说…”
“恩,齐梓言是我堂哥。”赵新桐耸肩,“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母亲当年也是个山贼头子,同时还是齐梓言的姑姑,换句话说,齐梓言是我堂哥,我才是他名副其实的堂妹。你说,你不是抢了我的称呼是什么?”
祁安维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半饷才消化了这个信息。她喃喃的点头,回过神后,手又重覆上赵新桐的手臂,“这样也好,既是你亲堂哥,你便更能心无芥蒂的好好照顾他。”
她看了看窗外,“时候不早了,我要去趟齐家,下次…”,顿了顿,“不,不是下次,我们有缘再见。”
赵新桐直觉祁安今日不太正常,她叫住祁安,本能的想分她些事让她动动脑子,不要整日的胡思乱想,
“话说回来,你知道齐连瑾最近有什么大动作吗?我灵峰山昨日有探子来报,寨子里最近半夜总有人外出,但每次都蒙着面纱看不清面孔,我怀疑是齐连瑾的余孽。”
祁安反问她,“齐连瑾不是你们寨子里半个当家吗?何故要说余孽?”
赵新桐道:“那是原来,后来我大伯和伯母似乎为了帮齐连瑾摆平什么事而丢了性命,我母亲便郑重言明了他再不是寨子中的人。”
祁安恍然大悟,难怪齐连瑾对齐梓言这样好。她心思活络起来,突然心生一计,对着赵新桐提议道:
“我可以将你带入齐家,总归着我今日是要与他碰面的,他见了我也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不妨赌一赌,若他动用了绿林的势力对我出手,你便可知道谁才是你寨子里的内奸,若他自己对我出手,我要脱身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新桐眸子一亮,她能与祁安成为好友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她们都生了个爱冒险的性子,“好,那我便随你走一趟。”
祁安倒是没想到她这次的运气会这样好,竟是真帮着赵新桐扯出了内奸。她当时被绑着提到了院中,赵新桐就藏在暗处,一字不落的听清了齐连瑾全部的计划,待齐连瑾带着祁安离开后,她也即可行动,兵分两路,一路随着齐连瑾上车,一路去堵那四个安放炸药的人。
齐连瑾听到这里冷笑一声,“这列车大大小小经过不少的停靠站,你们还能在每个站里都安排人手吗?”
祁安也笑,“大伯真是记性不好,你忘记我们上车时,那个借着问话之名,查看我们车票的人了?”
车停了又动,驶过一个小站后,天边便应景的绽放出红色的烟花,赵新桐举起双臂展了展腰,指着窗外对着齐连瑾道:“齐老爷,信号弹看见了吗?不陌生吧。”
齐连瑾自然不陌生,他在寨子里待了数年,这象征事成的信号弹,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的人被抓了,祁安和赵新桐赢了。
意识到这点后,齐连瑾陡然颓败下来,他身子一软,即将跌落在地时却被祁安擒着又站了起来。
祁安对着赵新桐道:“你先带着这三个人去前面,我还有话要问她。”
她笑着对她做了个口型,“好好照顾哥哥。”
赵新桐不疑,颔首后便要转身离去。她最后一个走出车厢,即将关门时想到了祁安脸上的那个笑,那是个相当平静的笑容,带着慷慨赴死的从容。
赵新桐的心底瞬间冒出些不安,她略一思索,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已经传来了齐梓言的呼喊,“新桐,拦着她!别让她犯傻!”
赵新桐一惊,再回过头去,身子却猛然一个趔趄,险些掉出车外。
祁安拉下了最后一节车厢的连接阀,尾节脱离,只是靠着惯性继续向前行驶,而她则带着释然的笑,看着前面的车厢愈行愈远。
“大伯,我先前与你说的,如果有朝一日,我们两个始作俑者能一起为他们二人偿命,那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这话不是与你玩笑。”
她松开了钳制,慢慢向齐连瑾伸出了手,“火折子拿来,我们一起死。”
齐连瑾惊恐的后退,他将炸药引子扔在地上,脸色吓的煞白,“你疯了?要死你自己去死,拉着我做什么?”手脚并用的爬向车门,他冲着前面的车厢的大喊,“梓言!梓言救我!”
齐连瑾悲痛的哀嚎,徒劳的向前伸着手,又被祁安揪着头发拽了回去,
紧接着,门便被从里面死死的锁上。
赵新桐行动前给齐梓言报了信,齐大少和张司令没赶上始发,只能骑着快马,赶着下一站的停靠上了车;他们踏上车厢后便紧赶慢赶着往尾节跑,眼看着要到了,入眼却是祁安伸长手臂拉下阀门的惊险画面。齐梓言反应快些,猛的扑过去,也只是堪堪拉住了身形不稳的赵新桐。
“哲哥,怎么办?”齐梓言看着渐渐缩小的尾节车厢,焦急的抬起头看向张既明,
“哲哥你!”
张司令摘了帽子,从怀中掏出军印交到齐梓言手上,“等车停了,记得回来接我们。”
他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身形一跃长腿一跨,毫不犹豫的从前端的车厢猛的跳了出去。
“哲哥!!!”
张既明身形下落,却万幸落在了延伸的机轴上,他咬着牙,攀着发热的金属向上爬,在尾节彻底消失于齐梓言眼中之前,终是爬到了车顶。
啪!车窗被打破,张司令披着一身的玻璃渣子,双手一翻,从车顶跳进了车内。
“张既明!”齐连瑾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衷心的欢喜张既明的出现,他扑到张司令脚下,抱着他的裤脚哭诉,“这贱丫头疯了,你快阻止她!”
尾节还在继续前行,齐连瑾的火折子被祁安抢了,整个人都处在个极度绝望的状态。他看着张既明破窗而入的那个小口,突然就像疯了一般的冲过去,纵身一跃,从小口跳离了车内。
齐连瑾的运气不太好,车轨两边是条碎石乱沙杂草丛生的小道,他落到地上滚了两滚,额角正巧撞在尖锐的石块上,石块的尖端即刻便添了一抹红。
齐连瑾瞪着双目望着天空,暗夜无星,偶尔有鸟飞过,于蓝天留下一道痕迹。他的心脏剧烈的震动着,额头的碰撞让他视线模糊,心口的擂动又让他呼吸困难,他自觉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双眼再没有睁开的力气…
齐连瑾就这样死了,死的悄无声息,他一生锦衣玉食风光体面,最后却落了个曝尸荒野的下场。
另一边的车厢内,祁安持着火折子,看着面前的张司令,淌了满脸的泪水。
“你上来做什么?”她问,“是我要赎罪,有你什么事?”
“你是我夫人,我上来找你。”
张既明淡淡道,
“你燃吧,我也有罪,我陪你一起赎罪。”
他上前一步,却并未抢夺祁安手中的火折子,只是沉着声音,似要把握这最后的机会,将想说的话都说了,
“我之前同齐梓言说,我想要给你自由,但现在我收回这句话,什么自由不自由的,我这人向来不讲理,你既是我自小养大,又与我拜了堂成了亲,我们名正言顺,哪怕到了地下,你也必须跟在我身边。”
“我不会再让你单独离开了。”
列车变道,前方便是河流,不过瞬间,他们所在的这节车厢就将落入河中。
“快燃,没时间了。”
祁安悲切的闭上眼,她不再看他,拔出火折子,抖着手咬着牙,点燃了自己身上的引线。
砰!
河流冒起丈高的水花,水面随即升起大片白烟,映衬着漆黑的夜,
天空红了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