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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起了个大早又演了一通哭戏的齐家二小姐,在众人面前博取了足够的同情后,红着眼睛回了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自己的闺房,仔仔细细的补了个妆。
她取了些冰,敷了敷通红的眼眶,待红肿褪下,便取了梳妆奁,以香粉敷面,黛眉开娇,朱唇一点艳红,发间几点星光,几番步骤下来,又成了平日里那个美貌的齐二小姐的模样。
“喜鹊,轿子备好了吗?”
“回小姐,轿子备好了。平日里常用的顶棚已经取下了,换上了暗沉的灰色,现在已经在后门等着了。”
“很好,”齐二小姐站起身来,最后在耳垂挂上了齐梓言送的那对牛奶坠子,
“我们去钱府走一趟。”
彼时钱老爷正在府里悠闲的吸着烟袋,他的宝贝儿子一大早就被赵先生的人恭恭敬敬的请了去,现在还没回来,看来是要在鬼军的司令部用午膳了。
钱老爷嘬着烟嘴,美滋滋的又吸一口,在吞云吐雾之间幻想着今后京城内的局面。
丁家的没落于他而言是个损失,但同样也是个契机,现在再折了齐家,日后的北京城内,能与他比肩的,也不过只有赵新桐那小小女子一人,可他们的生意又同脉不同门,从本质上讲,对他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钱老爷翘着腿,在烟雾缭绕的仙境中乐不思蜀,连府中的下人推开大门都没察觉,直到祁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才惊觉自己家中来了人,慌忙扔了烟袋,正襟危坐的立了起来。
“哟,钱老爷好兴致啊,”祁安用手扇扇萦绕于鼻尖的浓重的烟草味,语气是个凉凉的嘲讽意味,“我哥哥可是还在牢里受苦呢,和钱老爷这境遇简直是天差地别。”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齐府的二小姐啊,哈哈哈快坐快坐,”钱老爷有些尴尬,齐梓言虽然是他送进牢里的,但人家现在生死未卜,他当着齐家人的面这样嚣张还是不太好。
“怎么不事先通报?”钱老爷瞪了下人一眼,转眼间对着祁安又带上了和善的微笑,“齐二小姐平日里都喝些什么茶?我叫下人去准备。”
齐祁安的手腕他是有所耳闻的,而且这小丫头和赵家女儿以及张司令的关系都不一般。她还不到二十岁,未来能发展成什么样子,谁都不能妄下定论;况且,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对于这位二小姐,他既能不失礼,还是尽量不要失礼的好。
思及此,钱老爷笑的更加和蔼,他道:“夫人一大早找了自己的小姐妹赏花去了,犬子也不在府中,只能委屈二小姐,让我这个无趣的老人陪着饮茶了。”
他将烟斗掐灭,端起下人送上的茶水清了清口,“不知二小姐此来所为何事啊?”
祁安微微一笑道:“钱夫人与钱少爷不在更好,本来这事,我就是要与钱老爷商讨的。”
她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想让钱老爷出面,亲自去警察署说个情况。”
祁安气定神闲的,似乎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是怎样的无稽之谈,
“您也不用说什么旁的话,只要说明这次赵先生抓了我哥哥,是威胁您报的假案,目的只是为了整治我齐家。而您呢,待在家中思前想后,总觉得良心上过意不去,所以才来警察署,将真相公诸于众。”
钱老爷漱口的动作一顿,他被祁安这番不知所云的妄想惊着了,下意识就将口中的茶水咽进了肚子里,待发现后才后知后觉的咳嗽了两声,“咳咳,二小姐,你没和我开玩笑吧?”
这齐祁安怎么想的,莫不是被齐家一系列重大的变故吓的有些傻了?
祁安冲他笑笑,“钱老爷,我这人,向来不和长辈开玩笑。”
她用手卷了卷颊旁的碎发,继续缓声道:“我知道您和鬼军的关系不一般,今日让您出面做出这些举动,也只是我自不量力,教您该怎么说而已。当然,您若是有更好的说辞,自己发挥也可,总归目的达到了,救我哥哥出来就好。”
钱老爷双手交握,往椅背上一靠,“齐小姐也知道自己是自不量力?”
祁安突然站起来,凑近钱老爷面前,冲着他眨了眨眼,“钱老爷,钱世伯,我可不是给您提建议来的,您倒是好好听我说话呀—”,
她语气里带了些小女儿的撒娇,说出的话到时毫无撒娇的意味,“我是来告诉您,您要这么做,您没得选择。”
钱老爷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他往后挪了挪,话说出口,带了几分生硬,他道:“齐小姐,你若无事便请回吧,我老了,陪你不起,我要进去休息了。”
钱老爷说着就起身要走,步子才迈开几尺,就被祁安扯住了袖子。
“钱老爷留步,您要休息,想将我说的事办了,到时随您休息。”
钱老爷脸一沉,他皱眉道:“齐小姐,我看在齐家的面子上,不计较你今天的一通疯闹,你还是尽早离去,想些旁的法子救你哥哥,不要逼我让家丁请你出府,弄得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祁安的笑容更加灿烂,语调也愈发的轻快活泼,“钱老爷生气了?您别急着走,祁安可真心是为您好呢。”
她松了手,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钱老爷不肯帮我救我哥哥,原因不外乎就是那几点,不想弄僵与鬼军的关系,不想让自家陷入僵持的境地,对,还有顺带着踩我齐家一脚。可是,若我告诉钱老爷,您与鬼军的关系已经被我弄僵了,您该如何作罢?”
钱老爷动作一顿,头一次正眼瞧了瞧眼前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老朽不太懂齐小姐的意思。”
“百灵当日是如何被那已死的鬼军头子看上的?您还记得吗?”
“是钱少爷设宴,请了丁家少爷与那鬼军头子。丁家少爷携了百灵同去,这才被那鬼军看上了。”
祁安伸出一根手指,在钱老爷眼前晃了晃,“不,我说的不对,是钱少爷【故意】设宴,请了丁少爷和鬼军头子,设了个套铺了条路,这才能让之后的事顺利发生,从而让张司令一举拿下了那人的性命。”
“啧啧,钱少爷可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既折了那亲近鬼军的好友,又灭了鬼军的头子,这样大义灭亲一石二鸟的举动,除了钱少爷,换做旁人,或许还真做不出。”
钱老爷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想起丁家堪堪搬离北京时,钱少谦便包了数个天香阁的姑娘饮酒作乐,全无一丝忧伤之意。他那享乐至上的举动,平日里或许没什么,可现在被人别有用心的稍加渲染,倒真像是和丁少爷虚情假意,目的不纯的相交了。
钱老爷手指颤抖,对着祁安喊道:“你胡说!我家谦儿向来与鬼军交好,与丁家公子也是真心实意的朋友,他哪里会有这样弯弯绕的心思!你们休想陷害他!”
祁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声启口道:“这事是否是陷害,要赵先生自己才说得准。话说回来,钱少爷昨日派了下人在中央大街绕了一天呢,人证可找着了?”
没有。中央大街根本就没那几个人…
“我哥哥被抓去牢里,受了一天的刑,可承认了他曾当街殴打钱少爷?”
也没有。齐梓言若认了,赵先生也不必大费周章的找人证了…
“钱老爷这几日没上街吧?街上可传开了呢,说钱少爷曲线救国,当日赵先生前脚一走,他后脚便放了话,说早晚要收拾了赵先生。真亏了钱老爷教子有方,钱少爷这一腔热血着实让祁安钦佩。”
谦儿口无遮拦惯了,这话就是随便说说,怎么能当真…
“这可就是三管齐下了,钱老爷您说,若您是赵先生,听了我方才的那番分析,您是信,还是不信?要不这样,等我哥哥和钱少爷一起被枪决时,我借着喂饭的功夫上去问问?问问他当日在牢里和赵先生这样讲了,赵先生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空穴来风必有因,赵先生生性多疑,对他们又不是全然信任,齐梓言这番话砸下去,赵先生心中判断敌友的那杆秤究竟偏到了何处,他不敢想象…
“哟,钱老爷,您的茶水怎么撒了呀?”
钱老爷猛地抓住祁安的肩膀,眼里带了些凶光,“你,你们,你们想拉我的谦儿陪葬!”
祁安肩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此时被他一按,伤口有些开裂,疼痛又顺着肩胛传了上来,可她仍是神态自若,将钱老爷的手拿下来放在桌上,甚至还能莞尔一笑道:
“陪葬?钱老爷可别吓人,我还想要我哥哥活呢。我这不是看钱老爷犹豫不决的做不了决定,索性断了您的后路,让您帮着我,一起收拾了赵先生嘛。”
“您该懂的,赵先生若是不在了,我们这些话便可全然烂在肚子里,钱少爷还能优哉的做他的富贵公子,我们也能少个绕在身边伺机而动的毒蛇。”
她掷地有声,双目熠熠的看着钱老爷,一字一顿道:
“以肉饲虎的后果,钱老爷该不用我明说。您见识广博,这边道理难道还不明白吗?”
钱老爷颓然瘫倒在椅子上,嘴唇蠕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祁安眯着眼摩挲着自己的指甲,待他回过神后,便举起面前的茶杯,朝着钱老爷的方向恭恭敬敬的敬上,
“祁安说的这个忙,不知钱世伯帮是不帮?”
……
钱老爷端起茶杯,迎着祁安的杯盏,重重的碰了一下。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祁安暗暗长出一口气,也不再端着那副稳重自持的样子,她推搡着钱老爷起身,
“那您就动作快点,别再让我哥哥吃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