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月圆之夜(四)
半阵胭脂2018-04-15 02:103,276

  半个多时辰后,杨一搀扶着盛莺莺终于来到观音庙。山里夜莺凄惨地叫个不停,盛莺莺死死搂住杨一,不敢稍微脱离。

  杨一努力安抚着,拍拍盛莺莺的手,柔声说:“乖,我会一辈子对你不离不弃。你先松松,夜里有些潮,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两个时辰,燃堆火就不怕了,还暖和。”

  深夜的山里,即使夏天也显得冷。

  “我怕。”盛莺莺真的很害怕。除了深夜的山里,夜莺的凄厉,还有内心的无着落……

  “不怕,我一直在你身边。火燃起来就更不怕了,山野鬼怪都怕火,能烧死所有晦气东西。”

  盛莺莺也觉得烧一堆火肯定会好些,但是双手却只是松开一些,仍然死死拽着杨一的衣角不放。

  杨一左右看下,发现还好。因为偶尔还有人来拜观音,也有人在这间小庙里烧过火,居然留下了一些没烧尽的柴火和干玉米苗。

  这很正常,柴火和玉米苗多半是下面种地的村民留下的,有时干活时突然下雨他们会进庙里来躲躲,顺便烧堆火烘烘衣服。

  杨一从身上取出一盒上次从货郎处特意买的洋火将玉米苗点上,再把木柴搭玉米苗上面。火苗慢慢燃起,照亮整间小庙。果然,有火光,两人的精神头都松懈了一些。

  盛莺莺依然抓住杨一没放,杨一微微将头扭向小庙上方,看看观音像,小心拉过盛莺莺反身,说:“我们拜拜菩萨,求她保佑我们顺顺当当。”

  这次盛莺莺很听话,反身跪着和杨一朝观音像磕了三个头……

  “睡吧!养足精神,明天好赶路。”杨一搂紧女孩……

  如果你把菩萨当神,你会心安……当鬼,你会恐惧……

  盛家寨子。

  二希爷回来,手里提着一条老长火枪。

  陆陆续续,不过七八分钟十七八户当家人和青壮全部赶到,塞满整个大堂。这些人,一半半算大希爷晚辈,一半半却都是平辈;有些即使年龄比盛延廷还小,但辈分搁那里。

  大希爷只对众人说了一句:“小四被人拐了。”

  在场的人纷纷震惊,更是出离愤怒。不管是谁,在槽头这地方,即使盛家寨子只有十几户人家二十多个青壮,敢轻易向他们拔虎须的真一个找不到。

  十多户人二十多个青壮至少就代表二十多支枪,身体里流淌着同一个秀才公的血脉,足令他们无比团结骄傲的血脉;除非有人愿意和这样抱团的家族结死仇。

  此时也许盛大希爷是最镇定的,即使看上去面色严肃平静如水的盛延廷也一定不如,他内心依旧在波动,不过压制得不错而已。大希爷转头看看盛延廷,最后又转向站盛延廷旁边点的中年精瘦汉子身上,道:

  “老三,你领八九个人往下槽凉风凹追,带上枪,不要打火把,也别出什么动静。如果他们走那条路,带上小四肯定走得不会太快,但他们肯定不敢停下来,一定怕今晚走不出去明天遇上拦路的。

  假如到桥头都没追上,留下三四个人守着。如果遇上拦路的,就说我盛长希借道办点家务事,改日必亲自拜山头重谢。记住,不能伤了小四。”

  槽头四面环山,环山四面土匪,这是最真实写照,独具年代特色。

  老三是大希爷亲叔叔家的唯一儿子。因为当时老一辈人人丁不旺还是按照家族排序,所以大希爷才叫他老三,很沉稳的人。今晚的事,家丑不可外扬,大希爷必须将事情压在寨子里面。

  而他认为,杨家父子最有可能的就是带着盛莺莺走这条路,因为这条路出槽头相对最好走。盛老三办事,他比较放心;盛莺莺必须带回来。至于明天,杨家父子突然人间蒸发了,最多只会被传成八卦奇谈。

  随后,大希爷又转头向跃跃欲试的二希爷,说:“老二,你带七八个人走上槽,翻老林子。动静也一定要小,干净利落一些。晚上他们过不了河,到码头如果没追上就停下来把人散开,别太引人注意;天亮后,随时留意过河的人就行。”

  走上槽的可能性小些,因为翻过山下去没有桥可以过河,晚上也不会有人在码头摆渡。

  二十几条汉子一下被两人拉走只剩下六七个。大希爷看看剩下的几个人,对盛延廷道:“你带他们几个走进湾这条路,也有可能他们不去县城,而是翻山过去下四川。”

  略微沉吟:“很难说……”

  这条路,曾经被杨老头作法反噬的中年人就走过。途中零星有些寨子,但越走会越荒僻,一般人都会在半路借宿一宿。

  能安全走出槽头的路就这么三条,大希爷左右想来,绝对不可能还有第四条路。除非,杨一他们今晚不打算出槽头,那么很有可能就在某条湾里藏着,等待着明天白天找机会或者走小路出去。

  走小路晚上是行不通的,说白了就是进山自己找路走。但晚上他们肯定不敢,而且也看不见行动;虽然今晚月色很好,但照不进参天大树笼罩的深山。而且,也许白天还多少有些怕人的野兽,晚上绝对不会怵进山的三几个人类。

  延乌蒙河一带的横山,两面山脚下都有人类耕作,所以山里的野兽大多被狩猎过,也大多害怕人类欺近;不比奔五尺道方向连绵不绝的深山,方圆几十里纵深。纵深不同,所以里面的野兽野性也大不相同。以至于,一直大希爷都没有去怀疑观音庙奔五尺道方向。

  至于明天等天亮再进山走小路,那已经没有意义了。去县城方向永远都必须过河。而过河的路只有两条,一条老林子下去坐船,二希爷守着。一条凉风凹翻山的一座长长木板桥,盛老三留人守着……

  大希爷觉得,以杨老头年轻时出去闯荡过的尿性,不可能今晚还留下来等天明;但这种人的行事方式,又似乎什么情况发生都有可能……

  最后,堂屋里只剩下大希爷一个人。大希爷有些艰难地坐下,一手撑着桌子上顶住头,用力敲敲太阳穴。

  三夫人从侧门跨着莲步走出来,样子小心翼翼。

  “你大姐怎么样?”大希爷无力地问。

  三夫人轻轻来到大希爷背后,小心将手压上他肩头,一边揉捏一边小声道:“二姐陪着,没法睡过去,一直淌泪。”

  “去把我枪拿来。”

  大希爷的枪不是长长的自制民火枪,而是一支小小盒子炮,容易携带的盒子炮,从县城里弄回来的好货。

  “老爷一个人去哪里?”

  “杨家——”

  一直以来,槽头能让他大希爷有些不乐意招惹的人不多,但正好就有一个总让人觉得平平常常的杨老头,一个年轻时总不怎么愿意安宁,最后却还是回归槽头的瘦老头子……

  ……

  夜,依旧安宁。如同天上的月亮,只默默低头欣赏着。水里的倒影、树叶的余辉、石头的洁净……

  还有一个多时辰将天亮。一切的纯美和龌龊,有人希望在天亮之前结束,有人希望在天亮之前开始。

  大希爷静静站在杨家坝子中央,默默看着虚掩的大门。那条没合闭的门缝里没有灯光,坝子边的梧桐树倒影就着月光打在门上,一颗从中开叉的老梧桐。

  “咳咳……”里面有人咳嗽……还有淡淡烟草味传出。

  大希爷慢慢将手里枪插腰上。他不认为杨老头和杨一敢把他怎样,至少在他没拔枪之前。缓缓从口袋里掏出烟叶,可出门时并没有带烟斗;但无所谓,直接将烟叶卷好送嘴里,摸索出洋火。

  “嚓——”划拉一下点上……

  “来了,就进来吧!”里面传出杨老头的声音。

  大希爷深吸一口烟卷,吐掉烟雾才回道:“杨师傅果然是人物啊!这里一定只留下你一个人了。”

  “咳咳——”杨老头又咳嗽两声。上了年纪的人,深夜坐冰冷的大堂里真不怎么适应潮气。

  “都走了,能走的都走了。”老杨的声音萧索无比。

  大希爷忽然丢掉烟头,几步上前推门而入。只见里面一个模糊人影坐在堂屋条凳上,一团烟火忽明忽暗;明亮时,清晰照出杨老头整张比实际年龄还显苍老的脸。

  大希爷走上去拉开凳子坐对面,随手将腰间的枪解下放桌子上,问:“你为什么不一起走?”

  两人中间就相隔这么一张桌子。杨老头笑笑,答非所问:“知道你会来,没想到你会一个人来。”

  大希爷又问:“他们走的哪条路?什么时候动身的?准备去哪里?”

  “哈哈——”杨老头真觉得好笑,道:“现在问这些有意义吗?出山就这么几条路,没意义了。”

  大希爷也发现,现在问这些真的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奇怪的是,在这里看见留下的杨老头一个人,他居然出奇的没有半点愤怒。他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一枪崩了杨老头?转身就走?

  “我没法交代。”大希爷说。

  是的,他没法交代。向自己,向罗家寨子,向盛家寨子,甚至槽头方圆知道他盛大希爷的所有人……其实最重要的是他盛家寨子要这张脸,还要那根没人敢轻易拔的虎须……

继续阅读:第十八章 月圆之夜(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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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祭鲁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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