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头有些唏嘘……
“女娃子要我给你带话，如果将来能回来，一定向你请罪；如果回不来了，下辈子再做你女儿，她会很听你话，很听你安排。”
“他们走不掉的。”大希爷看着桌子中央一个打好却没带走的包裹，摇摇头：
“其实，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你。一枪崩了你？只为泄我心头之恨？没有必要。让你活着？又为什么？”
杨老头笑笑：“你不怕我给你寨子下过诅咒？我可死不得。别忘了我是木匠，真正的木匠。”
大希爷一怔，道：“我也有这样的担心。”
“没有。”杨老头坚决地摇头：“我肯定地告诉你，我没有在你寨子里下过任何诅咒，封财窗也没有作假，确实为你封了一扇漏财窗。”
大希爷想想，道：“要不我们赌一把，假如我把他俩抓回来，那么你们父子一起上路，神不知鬼不觉地上路。”
他重重地盯着杨老头：“……包括带回杨一的尸体。”
“好。”杨老头没有任何犹豫，点头……
黎明，打算和太阳争辉的月亮不消退，大地永远不会死。
有六七个人踏着露珠匆匆赶回盛家寨子。
大希爷刚从杨家回来不久，一直在堂屋桌前坐着。一个人，一盏灯。
大希爷看着盛延廷，问：“追了多远？”
盛延廷回来也赶得急，所以有些疲惫；湿透到大腿的裤脚证明一路风尘。回答说：“到将军凹，那里设了卡，过不去人，县里江大队长亲自带队。我提了您，他也模糊记起了我，所以放我们回来了。”
“他确定没放过人过去？像小四和杨家兔崽子这样的？”大希爷太知道这群县里治安大队的人什么尿性，只要给足好处，命都可以买得回。
只不过江大队长都亲自在，那就不是寻常能买的，杨一也应该买不起；不过不防他必须问清楚。
盛延廷当时是没敢问江大队长的，像江大队长这样的人物，盛大希爷在他面前都一点不好使，能认识上已经算机缘不错。
想想，县城里不管换多少次旗，还是重新换了多少个县长，他治安队江大队长从来就屹立不倒，没法换的人物。几百条枪在他手里，不管谁到了，都得把他用着，不用还不行的人物，绝对是整个县真正的土霸主。
但还好，当时江大队长对盛延廷说过一句话，说一个晚上连个鸟都没出现过。
于是盛延廷说：“肯定没。他们在抓什么余孽，但一个晚上连个人影都没出现过。”停顿一下，又道：“他帽檐又变了颜色。”
“那没我们事。”大希爷不耐烦地挥挥手。江大队长帽檐又不是第一次换颜色，关他什么事？不过这次江大队长能亲自坐镇将军凹，到是有些稀奇。但也懒得去想，真不关他大希爷什么事，那圈子本来就乱的很。
大希爷挥挥手：“你们都下去睡睡，天亮后分两边去换换岗；四川这条路有县里的人帮忙守着也成。”
但他自己睡不着，从凳子上起来，皱着眉来回走着……
天边的启明星已经升起……
渐渐，大地有了复苏的迹象，天空变得依稀灰白……
“不对——”不知什么时候又坐下的大希爷手撑桌子上居然打起瞌睡。
但头突然从手上滑落把他惊醒，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喊起不对来。只见他激灵站起，屁股下的凳子也被腿弯撞到，匆匆跑上楼去。
“延廷，起来，把人都给我叫起来，把他们几个全叫来，快——”大希爷很激动，用力拍打盛延廷夫妻的房门。
刚睡下不过半个多小时的盛延廷一下清醒，但浑身肌肉酸痛无比。可大希爷的表现，证明有很大的新问题。
看盛延廷跑了，大希爷敲敲头下楼，面色难看至极。
“这个老混蛋，老疯子——假如真是这样，老子一定让你不好死……”跌一个瞌睡，把大希爷什么都跌醒了，也跌明白过来他总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杨老头，太镇定了。
从见到杨老头开始，老头明显在等他大希爷。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家伙，他是吃定了杨一没死他大希爷女儿没回来，他盛大希爷就不敢动他，因为杨家父子和盛家闺女同时消失太引人注目。其次，最后的打赌，太笃定。
也许老头能做到生死无谓，但他的笃定，更能诠释的是有把握盛家寨子找不回两人……
“快，观音庙——”这次，大希爷要亲自带队。一种撕裂一切的心理，多年无人敢走的深山老林，如果真是这条路，杨家父子是拿他大希爷女儿的命作死……
观音庙，杨一搂着着盛莺莺并没有睡多久，就被盛莺莺的梦话吵醒。当然，盛莺莺在他臂弯里看上去睡得还算不错，至少一直没有醒过来。只是似乎偶尔做着并不美的梦，睡梦中总是时有眼泪溢出。
杨一醒过来后伸出一只手努力添过一次柴火，然后便一直坐着。看看盛莺莺，想想下面将进入让人看不到出路的深山老林……
逐渐地，柴火又燃烧得差不多了，看看外面的天色，机械地打开包袱，拿出几个红薯放火堆旁烤着。
“醒了？”
盛莺莺似乎是被烤熟的红薯香味引诱醒的，皱着可爱的小鼻子，像兔子，像老鼠。
“我梦到娘了，她一直在哭……”
杨一抬头望着观音庙的房顶，叹口气，道：“我们没有回头路了，莺莺。”
盛莺莺口中喃喃：“我知道，我知道……”从醒来发现一切是梦开始，她就只剩下迷茫和眼眶打转的泪水。
杨一挑出一个看上去最好的红薯，慢慢地剥皮。待凉了一些，才分出一小块送到盛莺莺嘴边，柔声说：“吃点。天马上就亮了，我们就得进山。”
盛莺莺看一眼杨一，最后张开小嘴……
为什么现实和话本会完全不同呢？没人能回答盛莺莺心里的问题……
等盛莺莺摇头不愿意在吃了，外面已经传来早起的鸟儿鸣叫声，似乎万物瞬间苏醒。杨一三两下胡乱地将剩下的几个红薯消灭得一干二净。
盛莺莺就这么看着。她觉得，现在的杨一根本就不是她所谓的张生，那个偏偏风度的文雅张生。但……
“我想……上厕所……”盛莺莺红着脸，声音像蚊子地，低垂着头。
杨一左右看看，小庙旁边有一个大青石，大青石背后可以。于是道：“去吧，在那块石头背后，我在这等你。”
天色已经逐渐大亮。等两人都分别解决完问题，走出小庙，同时看向茫茫大山。山里烟雾缭绕，远出去，犹如进入天际！
两人又同时回头，看向身后的槽头。这里，是彼此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虽然，即使站在这里，盛莺莺也看不见她熟悉的地方；但那山，那水，那田地，又和盛家寨子望眼所及的有多大区别？一样风物，一处水土。
“走吧！”尽管不舍，但是必须得走，路在前方。杨一把短小的火枪插在腰间，右手提杀猪刀，左手扶着盛莺莺。前面，没有路，也几十年几乎没有人走过，只有一个大体方向。
“我们还能回来的，答应我。”女人是水做的，她们的感性让人无法理解。
杨一对盛莺莺郑重地点头：“一定回来；……一定不负你，一辈子。”
他还想说，假如能活着穿过下面这座茫茫大山……
荒僻的山，刚开始，并没有参天大树。大概石头太多，泥土过于贫瘠，一两里路程更多的是生命里强劲的野草，荆棘；还好，杨一手上有刀，老木匠磨锋利的杀猪刀……直到，真正进入参天树林……
莫约一个小时后，盛大希爷带着盛延廷几人终于来到观音庙。看着庙里依旧没有完全熄灭的火堆和一地红薯片，大希爷双手拳头捏得吱吱响。
“刚过去不会超过一个半小时，她们是天亮后才进山的。”盛延廷道，却说的谁都明白的话。
“快——”大希爷愤怒地拔出腰间的枪怒吼。他其实不如年轻人有耐力，毕竟早过了人生的黄金体力期；即使依然能抬能扛，却不见得有多持久。
但是，早上的深山里，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他不希望几个人冒着生命危险追出深山达到五尺道却连渣都没追到，甚至这几条命一起搭进去都有可能……
唯一幸运的是，还没有进山的两里相当好追，只要跟着被劈砍过的荆棘赶就行。但是，进入山林后，开始尚有些新鲜的痕迹，或者偶尔被刀砍过的印记，可走不出多远，就得想办法寻找了。
深山里不如外面，低矮的被植也许也很多，甚至也有不少荆棘。但人总是寻找好走的地段下脚，不可能勇往直前一般去开路。所以，走不出多远还想找到一个多小时前杨一他们走过的路其实相当困难，得大范围去寻找痕迹。
而且在参天大树的遮蔽下，人很难有方向感，只能跟着大体感觉向前。其实盛延廷也估错了杨一他们离开观音庙的时间，两伙人前后实际最多相隔一个小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