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头手中拿起纸钱，一一分散，默默燃烧香案下，不语。
巡又起身，抓起毛笔，将两张淡黄纸铺开，毛笔压上面。
“伏以，神功浩浩，圣德昭昭，弟子今日做法，驱盛氏破财窗前，大神小鬼，速速退避，有量功德。洪州得道，鲁班先人，吴氏老母，张郎大将，赵巧先师，曲尺童子，墨斗郎君，请赴香案之前，财门受损，受令祭祀，保安功德，恭焚真香，虔诚奉请，主家顶敬，三教香火净晕福神，盖天古佛昊皇大帝，大成至圣孔子先生，七曲方昌，梓桐圣君，骑禄保词，送子先官，北方镇宅真武祖师，南海岸上，观音佛祖，归宿宫中，牛一宗牛王慈尊，赵罗孟康，四员官将，东厨司命，灶王府君，文武二大魁星，左右二大门神，长生土地，瑞庆夫人，盛氏堂上，门中宗祖，老幼先灵，请赴香案，重封财窗，受令祭祀，保家清洁，请神以周，酒斟三献。”
取来白酒，堂前三点头敬上。
抓起纸上毛笔，酥上墨汁，口中再号：“天浩浩，地浩浩，湛湛青天紫云照。”
手中奋笔疾书，在一张淡黄纸上落笔不停。
“朱李二仙上门来。窗外神魂归本体，七魄回来护本身，青护魂，白帝侍魄，赤帝养气，黑帝通血，黄帝中主，万神无越，生魂速来，死魂速去，下次有请，又来赴会，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毕，桌上铺开排放的两张黄纸竟已成两张一模一样的符纸。
至少大希爷和盛延廷没有看见杨老头提过笔换过方位，只看他下笔不停在一张纸上一笔到底，口中念着让人不懂的号令……
正此时，厨房方向后门，一个浅蓝色人影速度出去，轻轻把门拉上。
盛莺莺手提一只小布袋，慌张踩着月光延熟悉的蜿蜒石梯小心翼翼朝山下走。偶尔，抖抖手里布袋，任袋口自动滚出些老虎粪。其实，所有狗都对她熟悉，轻易不会对她乱吠。
但是防范以未然……
杨一一直在等待，就着月光死死盯住墙角狗洞等待。忽然，一支竹竿从里面伸出，左右摇晃在洞壁上轻轻敲响。杨一顺手抓住竹竿稍微外拉回应，后迅速放掉，精神瞬间上来。
围墙高三米，楼梯只有两米多，正好靠在墙上。杨一顺手拿起放旁边地上的三件破棉袄，家里唯一能找出的棉袄，动作像猴子般快速攀爬楼梯，到顶，一手扶住围墙边缘，一手将一件破棉袄放墙头上，另两件叠盖在旁边不远处。
因为墙头均匀倒立不少烂碗碎片尖刺，不做防备很容易划伤；还好碎片一段埋在墙里，露出来的一段也不深，两件破棉袄厚度足够。
杨一手扶墙一手撑在棉袄上，整个腰肢用力骑上墙头，然后迅速弯腰将楼梯提起，朝围墙内递。
盛莺莺正焦急在下面揉着手帕看着，双脚不住在原地交替轻跺。这时看楼梯下来，慌忙伸手去接；慌乱中连手帕都不顾，随手丢一边去。
杨一从楼梯走下，不敢说话，快速拉起盛莺莺就往楼梯送。盛莺莺有些抗拒，回头往山顶看去；月色下无法辨析她清楚的表情，但寨子内稀疏的树木，却让整个寨子显得黑暗幽深。即使月光再明亮，终不是光源体……
杨一粗暴地抱起她用力往上推，现在明显不是做张生的时候，风度翩翩只能让死神脚步降临。盛莺莺没有反抗余地，只好爬上墙头。
杨一将她扶上墙头骑好，指指她背后的两件破棉袄，让她退坐上面去。然后他自己翻上墙头，骑上那件破棉袄，稳住身体才探身去将楼梯提起，送城墙外斜斜落到墙根，立即翻身像猴子似滑溜下去。
把楼梯移个方向，对准墙头的盛莺莺，朝她招手，他死死压住楼梯。因为楼梯不够长，靠太斜女孩子胆小又怕她够不着。
也许是墙头显得危险，所以女孩没有犹豫，小心地翻身，一步一步踩实。终于，被杨一一抱报下。
“走——”这时杨一才敢小声地说话。
盛莺莺不依，回头看着高高的围墙。此时隔得近了，仔细才发现她已经满脸泪水。
“听我说。”杨一努力压低声音，“我们会回来的，一定。”
盛莺莺努力压制抽噎，“但是……爹拿什么向罗家交代？”
“别忘了还有你嫂子，两个寨子，你爹有办法交代。”杨一努力解释。但这时候绝对不是解释的时候，在这围墙外，他整个身体感觉发冷。于是不由分说，拉起盛莺莺的手就朝山下走。
“你放心，等我们回来盛家寨子还是老样子，罗大金牙不敢把它怎么样，他不可能不怕两个寨子联合让他的寨子从槽头消失。”
“而且，被你爹逮住，至少我……必须得死……”
盛莺莺不住地回头，满脸泪痕眼中充满不舍……
大希爷大堂内，杨老头燃上一蜡三香，再拿起两张符纸，吩咐大希爷和盛延廷：“把香蜡纸钱全拿上，跟在我后面听我吩咐。”
随即迈开步子，向开窗屋子走去。
来到窗口前，杨老头三拜过后，口中喃喃，送香蜡窗户下方插上，才将两张符纸抖直。
手中两张符纸不停在香蜡上旋转，口中念道：
“天苍苍，地皇皇，拜请五鬼阴兵，脚踏飞龙在云天，铁链铁锁随吾身，迷魂童子摄魂魄，阴兵阴将随吾旨，擒魂捉魄不得生，一魂藏在天边月，二魂藏在佛雷音，只有三魂无藏处，八影洞内问老君，三魂化为三尊佛，七魂化为真武神，神不知，鬼不觉，小鬼见了化灰尘，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末了，喝一口酒：“噗——”
喷向窗户，迅捷地两张符纸交替送出，左右手豪不凌乱交叉封住窗口，往下一抹，两张符纸顺顺畅畅贴稳，成相交十字，动作一气呵成。
突然，似外面有风涌进，两张符纸朝屋内凹陷，竟要脱落。
杨老头脚下一跺，喝道：“速去——速去——五曹阴兵送炼狱——”
随即仰头灌饱一口酒，再次朝窗户喷出……
稍微站定，看窗户不再有动静，杨老头又点一蜡三香，转身疾步退回大堂，从一直没关的大门跨出。
来到外面被符纸封住的窗口下面，叩拜后将香蜡插上，夜晚明月当空，却也阴风紧紧……。
“人催催，鬼催催，阳财受损要吾追，处处坛前有名氏，处处殿前有枪旗，铁甲金身云中现，飞云走马速速去，阳有阳钱，阴有阴币，今烧阴钱二十四，迈八方步，送百里鬼神，我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老头探手接过香蜡纸钱，吩咐：“每三步左右各一吊钱纸，烧香蜡旁边。”
点燃一束香蜡迈大步走出。
左侧插上，再引一束，后右侧插上，才再引一束留手上，再次迈步……一共六六三十六步七十二束香蜡二十四堆纸钱完毕。
“阴路已开，各方鬼神请上路——”老头让出香火路右手一摆，奉送鬼神。七十二束香蜡燃烧成两排，夹中间明晃晃大道似能通天。
此时，杨一已经拉着盛莺莺赶回自己家中。也不点桐油灯，开门后就模糊看见大堂中央桌子上两个打好的包裹，松一口气，一把把门关上，将盛莺莺拉入怀中，死死箍住。
“一切都会过去的，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起来。”杨一大声地喘息着，但说话声很小，像是在催眠；催眠盛莺莺，更是在催眠自己。
盛莺莺想到伤心处，却又呜呜哭起来，也不说话。今晚的行为完全超出她认知范围，曾几何时，她是多么天真的以为长相守和私奔这类事，该是多么浪漫！多么敢于作斗争的话本小说情节？
但现在，没有让她感觉任何美好。或许，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是否还有这样的勇气？
“我们会回来，会美美满满地回来。我会努力地，给予你最大的幸福。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我们拧成一条的心。乖，不哭，一切会比想象的更美好。”
杨一依旧如同梦呓，使劲麻醉着自己和周围的一切……
“等爹回来，我们就走。我答应过娘，不能不管他，就好像答应过你，一定带你离开，一定不让你嫁进土匪窝。”
“嗯……”盛莺莺用力地点头。
此时没有比遗忘一切努力被麻痹更能让她安心的，此时也没有比提起土匪窝想起熊瞎子般的罗少寨主更能让她填补内心的愧疚不宁和不舍……
盛家寨子，送小鬼断阴财已经结束，杨老头拧着不少东西往山下走。不时还真引起几声狗吠，但没有连接成片，零星得很。
老头心情不错，忍不住小声哼起山歌调子。这个时辰，盛家寨子一切平静，那么证明事情进展得不错，要么就是女孩根本没出来，但他觉得第二种可能几乎没有。
那么等待的就将是盛大希爷美美的一夜梦，直到明天早晨。
半个时辰，他回到家里，推开门，看见屋里两个搂紧的模糊影子坐桌子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