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我从来没有放弃想法子。”曾道士仍旧挣扎。
杨一轻轻地笑:“说白了,你心里完全没底。说白了,你不是怕天和人和,而是怕伤你的阴德祸患子孙。其实我们谁都不用说谁,各人都自私,不是?”
“你不用诡辩。”老道依旧坚持且决绝。
杨一平静地看着老道,字字诛心:“天和人和,谁能说得清?
道长一定认为你守了天和,但不见得又伤了多少天和?二十几条鬼魂魂飞魄散,确实伤阴德。但是让二十几条鬼魂魂飞魄散,谁说得清又会救活多少将被这些厉鬼肆虐的人命?有谁知道?功德薄上不会写。
也许本该被厉鬼肆虐的人命早有定数,是已经写上地府生死薄的名字,活该被厉鬼吞噬而死,那是前世他们的因果报应。但明明道长你有能力救他们多活些时日,或许地府生死薄上根本还没他们的名字呢?
有又如何?地府定数?天命?是活着的人命反不算命?那李老五这种人怎么没判官笔一挥让他早死?别说又是什么定数。那道长又看看这县城周围又有谁比李老五更该死?赵家的二十几条人命活着的时候怎么说死就死了?他一家子都伤天害理了?
说什么前世因后世果?我看都不如当世因果,我杨一就更喜欢现世报!
那么如果灭了这群鬼魂到底是伤了天和还是人和?亏了阴德还是积了阴德多一些呢?谁知道?只有天知道而已!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计算公式。
我看依道长意思以后你遇上将死之人也不用救了,也许会伤天和的。”
老道沉默不语……
“所以我杨一做事从不喜欢顾及天和阴德。你可以说我杨一肆无忌惮真小人不顾天地大道,说因为学了鲁班天缺一门,站着说话不腰疼,但那又如何?
顺我心我为,不顺我心我不为;顺我心我不能为而不为,不顺我心我能为而不为。
谁又知道我一斧头劈下去一条人命是积了阴德?谁又明白我救下一头老虎是亏了天和?
我又不是生死判官地府阎罗,我杨一也没能耐往那地府走一遭看一看因果报应……”
任杨一开始激愤,曾道长依旧沉默……
杨一压抑一下自己心情。刚才,本来平静诡辩的他,确实逐渐激愤失态了。因为想起杨老头,想起盛莺莺。他们凭什么就这么死?定数?因果?屁——
道家不是缘法自然吗?因果?轮回?
他站起来,静静地看着老道说:“明晚,我等你。如果你不来,我会拆了你立的引魂桩,破掉你这天罡鬼门阵;也许,这才是最终的天命,不信你往地府走一遭看看去……”
说完,他转身朝外面走去……
“你敢——”曾道士颤抖着胡子,抬起头久久才吐出这两个字……
……
杨一一边走一边自嘲地笑笑,来到铁索桥上,看着桥下涛涛河水,浑浑带泥黄,快成三途河了,也许!
彼岸花开花谢,任它花不见叶叶不见花,生生世世又如何?三途河里一抹红,再是哀嚎,总也根根相系,同气连根。
那我的莺莺呢?
我和莺莺的根根相连,是盛家寨子吗?杨一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可能,当时和莺莺一起上路,我们会在黄泉路上偷几株妖艳的地狱花?也许,不会,因为人生生世世的念想,不可能独一份而已;或者,地狱里还有娘等着……
你为我一支怒放,我许你一世风华。
许我矫情一次,杨一告诉自己,毅然大步过桥而去……
匠人市场,临近对河下游末梢,一块老大的空地上。
市场里,没有桌椅凳子,到是平时经常在这里等活的匠人们从河里搬来不少光秃秃形状怪异的石头,七零八乱地放空地上,使等活时总能有个坐。
杨一找个石头坐下看了看,有一个中年男人进来,在众翘首以盼中拉走两个喜笑颜开的泥水匠,然后场面又安静了。
杨一想想,又站起来;反正这两天没时间上工,接到活也没用;而且接活一般都早晨雇主多些,这接近中午实在难得出现一个。别这么再呆下去,突然冒出一对保安大队的人那才倒八辈子血霉。
保安大队,当然是刘霸天刘扒皮的人。有事没事一天总会来晃悠那么一次,有时甚至两次都有可能。人家来了肯定不会空手回去,至少见人得给一个铜子才成。想着不给,但人家穿那身皮,手里还有的火统子不是拿着当拐杖用的。
杨一想着,接下来去买俩窝窝头对付对付,然后再去买些香蜡纸钱红纸等物什。明晚曾老道应该会去,否则一定给他拆了那阵法,就当命数如此吧!
嚼着窝窝头,去买了些纸钱,他又不敢往街中走,怕遇到田青那二杆子真没法应付了。于是直接朝桥头走,今晚怎么也还得在那院子对付一夜才成。
想想都头疼,有那两三个时辰是别想睡着了,而且一墙之隔几十个鬼魂哭闹得心里渗得慌。那该死的李老五,昨晚肯定是他跑自己床上想压床,还问什么“你睡了我们的新房我们睡哪里”,丫死也不放过人家姑娘,做了鬼都不想投胎硬要强迫下来做鬼夫妻,是一个怎样报复心肠的人物?
对面桥头突然冒出一截滑竿,杨一脚步突然慢了一些。
现在正中午,桥上基本没人。钱媚儿,杨一没想到今天又能碰到,而且是在桥上。
滑竿越来越近,钱媚儿还是如昨天一般装扮,但今天的旗袍秀大红富贵牡丹,比昨天更大气娇艳。
杨一最是忍不住看她一双长腿,特别是那双精亮的高跟鞋。这女人,假如落地走路的话,踩着高跟鞋跟应该比自己低不了多少,他这么认为。
现在的杨一,一米八的个子在南方边疆地区不论走站那里都绝对是鹤立鸡群。
近了,一阵香风袭来,河头的风就这样,多起旋风豪没风向,也许一旋又从背后给你吹过来了。女人桃花瓣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杨一很确定。昨天杨一一直以为这女人天生桃花眼眉目顾盼望那里都似在勾人,所以窗户那一笑他到不觉得是女人特意为之。但现在桥上对过只有自己一个人。
女人忽然一笑,嘴里张合几下却没说出声,像在喊哑语又让人分辨不出什么意思。
擦肩而过。因为桥面不太宽,滑竿又走正中间,杨一把女人看得真切。女人突然扬起纤手将手帕送出,正好盖在杨一脸上……
“咯咯——”
一阵笑声渐行渐远,杨一嗅着手帕上女人特有的芬芳,比盛莺莺的浓烈,似火;伸手将盖住整张脸的手帕取下,捏在手中,回头。
女人的滑竿已经到桥头,也停了笑声,更不见女人回头。
“嫀首娥眉,确有几分硬命相;就不知道八字怎样?得了到能推推……”杨一根据他半吊子相术喃喃自语。
抖抖手帕,喃喃又念: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
轻灵——”
手帕中央绘一支富贵牡丹……
杨一眉头一皱,不甚明白,但又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画风很怪……
算了,又一把攥进手心,提步快走;还是快些回去陪一群鬼魂睡觉最现实,今晚!
……
夜,赵家大院。
杨一围绕引魂桩燃气八堆钱纸,他自己盘坐在一个方位,和钱纸形成九宫格,默默坐着,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吱吖——”
大门被推开,他才终于睁开眼睛,神色舒展轻轻一笑。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曾道士进屋,哼哼道:“我今晚是来陪你造孽的。”
“是非功德,”杨一很笃定,从地上爬起,掷地有声:“从你布下天罡鬼门阵开始,你就已经种下孽。佛家讲因果,佛也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是道士。”……
杨一只当没听见,转头一脚轻踢一下地上缩着脖子的红公鸡,直踢得公鸡咯咯叫不停。
“我们今晚就借用你的引魂桩,将鬼魂拴在桩上,相信你能做到?”
曾道士取出自己的金钱剑,拾了拾剑身,瞥一眼杨一说:“只要你能招来七煞,别的都交给我。”又看看杨一烧起的纸钱九宫格,直皱眉头,道:“如果我再不来,我这根引魂桩怕过不了今晚。”
“对。”杨一笑道:“我不敢肯定我的祭七煞镇宅符还能镇住他们多久,所以你不来,我一定会一把火烧掉引魂桩。他们早一天出去戾气反少一分,我功德无量。”
曾道士不想在功德上和杨一诡辩,于是道:“我以引魂桩作法,你布七煞七星局。你确定有把握请七煞?恶鬼噬身地狱无门,我不图功德,不记报应;但我给人做了几十年法事,别地狱之门都进不了那才是最大的障孽。”
杨一很明确:“也许我无法独自布下七煞锁魂,甚至我连天罡鬼门阵都根本布不出;但七煞我肯定能请,这属于鲁班门的偏符。鲁班门不讲业孽不记因果,入道门不尊教条,多出肆无忌惮之法,少尊循规蹈矩之律。”
他能明白老道背负了多大的业障,最让老道忐忑的是子孙祸福。但道士;五行术士可叩天机的行当,有一个子孙大富大贵的吗?断子绝孙的到见过不少!最大的孽障恐怕是入错门户吧!于是便没再刺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