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一看来,遁入空门四大皆空不过是修行的一种无奈。佛道两家都有选择避世,活生生阉割七情六欲,六根又清净得了吗?佛家做得比道家甚至更彻底,得失又如何?不见得比鲁班一门跳脱多少!
将日前买的纸取出来,分七个方位摆好。纸的尺寸尺二宽二尺四长,比平时符纸大上太多。
“请七煞守阵远比请七煞落符难,但我有足够信心,你可以先把鬼魂拴引魂桩上等我。”
“你确定?”曾道士真不怎么信任杨一。
“八成。”杨一笑着抬起自己的手:“我可以有十成,但你看看我的手,自从学鲁班以后,多数法咒都喂过精血,长此下去,我走你前面下地狱都有可能。所以还是算了,今晚我也没这么多精血喂七煞,业毕都不见得成。用一些精血,再混合鸡血和墨汁,我有八成信心。”
曾道士看着杨一的左手,上面其实并不见多少伤痕,只有前天晚上祭七煞镇宅符时划破的口子依然清晰可见。但本能地,他无法推算杨一什么时候开始学鲁班,从道行分析应该时间不短。
假如大多用精血,他似乎看到那手上一道道满是口子的血痕;心里暗啐一句“小疯子”!转身拿了三个空碗装好糯米困住引魂桩,再点香蜡纸钱招魂。
杨一取过一个碗后,倒上半碗墨汁;随即将公鸡拧上手,咬破鸡冠,让鸡血往碗里慢慢滴,直到血尽为止。
曾道士点燃三碗香蜡,随后又从他背来的背篓里再次取出一个陈旧破碗,装半碗油,将一根引线放入油中,露出一小点头。
这碗灯叫勾魂青灯;点亮后,因为火焰很小,成青色状,极易熄灭。
老道先燃起引线,青灯莹莹一朵,摇曳间让人很容易想起人快断气的样子。他小心翼翼站起来,退后小三步,将金钱剑横放引魂桩。
拈一把胡子后,手持不动明王印,口念:
“藏形隐迹,步我罡魁,我见其人,人无我知,动则如意,叱声鬼随,急如水火,鼓舞风雷,变泽成山,翻地覆天,我身坚固,安然默然,万载长生,与道合仙,急急如九天玄女律令敕。”
步罡踏斗,金钱剑起手,寒光闪烁,犹如霹雳——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生枪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就等众急急超生敕就等众急急超生急急如律令!”
剑身霹雳斩下,一阵阴风袭来,整个宅院各个角落传出一阵清幽凄厉,勾魂青灯玄若虚明,腾空飞起,稳稳落上一米多高的引魂桩顶端,不熄不灭。引魂经上,浮现出一道道幽魂,灯光下缠绕柱中,如蛇游走,忽暗忽明……
回身腾出一碟空碗来,一一排列开,数数正好十八个。于是将整袋糯米一并拧起,每个碗装半碗。心里大概犯嘀咕,这绝对是他做法事以来最亏损的一次;不但有很大可能损阴德,而且做法事的一切用度还自己出,却不知道最后是业还是孽!
杨一扔掉公鸡,取来小刀,咧咧嘴,最终还是朝自己左手还完好的食指一刀下去。假如右手不用来画符,他真想找机会向它下手。
老道的十八个碗都点上三香一蜡,分别排列在引魂桩三个碗背后。一边排一边起咒:“荡荡游魂何处存留,虚惊异怪引魂经中,今请五神七路将军,当方土地家宅灶君,不落真魂,回归桩柱,筑起精神,天门开、地门开千门送魂归。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勅令!”
排列动作随罡步起落,犹如在场中跳大神,最后一个碗刚好快要排到杨一早前烧的一堆钱纸位置,形成三列香火,每列七柱。
陡起一阵阴风,将二十一束香蜡吹得东偏西斜。
“咿呀——”
一声凄厉,在空气中狰狞;引魂桩上数十道游蛇快速流窜,清晰异常,却非常混乱。
曾老道捡起金钱剑朝天一指,怒吼:“王老五,奸滑如斯,众魂归柱,速速归位——”
“啊——”
阴风席卷,十八个碗底不稳,叮咚起跳;这一声最是凄厉。
徒然,引魂桩一阵晃动,在阴风中一直不动如山的勾魂青灯竟然不住摇曳。引魂经中,突然射入一条游蛇,死不罢休,窜得最是激烈。
瞬间,阴风消失,十八个碗恢复平静,勾魂青灯也渐渐停止摇曳,一切归落宁静,屋子。
只有老道轻微吐呐的声息……
曾老道看着十八碗香火和一碗勾魂青灯依旧燃烧,引魂桩恢复安宁,心中大是落定。回身看站一边当看客的杨一。
杨一拿了支大毛笔出来就在一边闲着,于是老道道:“我背篓底还有四十九个碗,全拿出来数数,不够去厨房里找找看,凑够数目。”
杨一将碗取出点清,正好四十九个,不由感叹老道办事精细。
“还剩半袋多点糯米,你仔细分着,只要能插稳香蜡就成。不够就没了。”
杨一有些尴尬:“我也买了一点,够了。”丫是买了一点,能装出四五个碗吧!糯米一类是术士本能会装备一些的。但糯米比大米都贵很多,买了一只鸡后他真没那闲钱多买别的,那份腹黑也有足够信心曾道士会带来。万一没带来就算了,明晚也行,只要人来过他就不会破阵,反正曾道士选择来他反而不急。
曾道士冷哼一声,指挥着杨一装碗,自己取出香蜡点上。
七七四十九步,一步落一个碗,正好落在三列七七碗之后,只是更密集很多。
过后,屋子里更加明亮。
老道一边落碗一边念咒,最后一个碗落下后,重重跺一脚转身倒一碗酒在引魂桩旁边放好。
“该你了——”
杨一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走到七星入局。那里,他早就把笔墨放在用铜钱压好四个角的一张红纸边。
盘腿坐下。
“伏以道香得香,虔诚奉请天煞,奉请何以,奉请弟子顶敬,洪洲得道鲁班先人……”
一出咒语,竟然念得他额头青筋条条。末,秘咒三通,提笔挥洒。
毛笔很大,是特意为这阵买的,平时根本就没用。杨一毛笔挥洒,笔走龙蛇;但见额头渐渐青筋露骨,竟然开始冒起细汗。
“魑——”
杨一突然将毛笔扫起,挥手指天;笔端未干的墨汁甩出撒在对应的七个香蜡碗中,被燃烧得啪啪作响,但却没有一个熄灭。只见他原地打滚,左手捞起墨碗在空中翻滚一圈尽然没有荡出半滴,人已经单膝跪在第二张红纸面前了。
七煞之命,七七归元,向来轻易不分离。只要请到第一个后面就好办多了。杨一动作很快,将笔往墨碗一酥,单手撑地右手粗阔地甩出,第二道挥洒更是如意。
“魑——”曾道士怒吼一声,脚踩罡步,手中金钱剑在香蜡阵中随影起舞,剑身残影片片,剑尖点头不绝,中央二十一个碗一一、二四、三七点头,剑身随着点头赤红即暗,即现即隐,碗里有三道灯芯被挑灭,同时分别飞出几粒糯米,直直朝魑符打去。一转转回,又变得赤红的剑尖从引魂桩旁挑起一张钱纸,蜻蜓点水般从酒碗上掠过,粘在剑尖再次甩出。
“归位——”
钱纸在空中脱离剑尖,突然燃烧,火焰飘飞急射符纸,符纸一引轰燃。曾道士左手几乎同时抬起,惊鸿一瞥,一道红光射出,却是从袖口急射一支尺二长的金钱小剑,整个飞插进还在燃烧的符纸上,直没硬实泥土中,仅仅只露一个小头。
“魅——”
杨一再次翻滚,脸上却撒落一地汗珠。不敢稍停,扬手再次酥墨——
“魅——”曾道士再次怒吼——脚踏罡步,七星变位。
“一二、二五、三一”他必须记住每一次点实的香蜡碗。
“归位……”
左手惊鸿一闪……
“魍——”
“魍——”
“一三、二六、三二……”
“归位——”
“魉——”
“魉——”
“一四、二七、三三……”
“归位——”
“魈——”
“魈——”
“一五、二一、三四灯灭……”
“归位——”
“魃——”
“魃——”
“一六、二二、三五……”
“归位——”
“魋——”
“魋——”
杨一喊完,再次将毛笔朝天扫起,整个人直挺挺向后仰倒下去,脚却弯曲成一团,不断喘粗气,胸膛大幅度起伏,汗水像水一样从脸颊、身体流下,打湿了地面。如果仔细看他脸,眼眶已经深深凹陷,印堂几根青筋分明,似乎浑身被抽去精血。
曾老道看不出什么表情,完全没理会。灯熄灭得越多,似乎他印堂反而发亮,犹如返老还童。
一七,二三、三六……二十一盏灯全灭。
“归位——”
老道的金钱剑回舞,嘴中撕裂道:
“七煞归位,众魂多结冤冤深难解结一世结成冤,三世报不歇我今施妙法解除诸冤业,闻诵志心听冤家自散灭,朝天一声吼,锁——”
手中剑身朝天举起,一剑劈下;引魂桩上勾魂青灯从中间对破开,直达桩底。
“轰——”
碗中油灯全浇两瓣桩柱上,微弱的灯芯这一刻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两瓣桩子轰然燃烧。
“噗——”老道一口鲜血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