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是打算去哪里?”老道士问杨一。
“这个无所谓,四处走走历练一下,也许就在这里停下也说不定。”
老道颔首,介绍道:“这里是关县,延河往上莫约二十里就是关县县城。如果小兄弟要往闹市走,顺河往上就成。”
他应该把杨一当做某位高人出山游历的弟子了吧!
“多谢道长。”
此时的杨一显得很有礼貌,微微施了个礼。心里却翻腾着,没想到一个山洞连接着两个县。他本来生活的县是盐河县,以产盐出名,县城也顺关河下游,依河两岸建立。
这时分,有陆陆续续从两侧插满香蜡的路上进来几个人,杨一看着,也就想走了。于是起身答谢:“多谢道长,望道长为小子转达主家一饭之恩,告辞。”
刚起身忽然看见屋檐下白布裹着的尸体,心中一动,小声问:“主家是早夭?”
老道在旁边默默点头;毕竟这是谈论主家丧事,不好,但看似乎杨一算同道中人。于是压低声音答道:“十岁童子,溺河。八字全阳,生来母亲就难产死了,所以没人乐意合这口棺材,明天打算裹着草席上山。”
杨一听得直皱眉头。八字全阳,克母早夭命,还都实现了,那这具棺材真没人愿意轻易来合。
童子阳气本来就重,何况是全阳八字?而且还是死后等着棺材用,是个木匠都得忌讳八分,于是道:
“让我来合吧!算是答谢主人家这顿饭,叫主人家给我备十二角银钱,毕竟我也要生活。”
曾老道听得一愣,十二角银钱可不少,两个半开零两角,请个普通木匠合两副棺材都够了。一般人家还不见得有这份现银,还说是帮忙答谢?有些过了吧?
“我学鲁班的。”杨一补充道:“顺便给我借一把精准一点的鲁班尺。八字全阳的棺材,你比我更明白。草席裹上山你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没一副好的棺材,三魂七破难归一处,怨气一重,恐怕要成孤魂野鬼。”
曾老道皱皱眉,杨一的作为总让他感觉有些不近人情。要说从他出现在这里被挡了道,即使使咒法惩罚了吴老二,乡邻也在他压制下没说什么,还好酒好菜伺候了。
即使你吃了拍拍屁股走人,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可偏偏应承合棺材答谢主家,又要十二钱银子,让人心里没法舒服。
“我问问主家。”
杨一站在原地等着,他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付出和回报本来就是相应的;假如不是因为这顿饭,已经停在屋檐的全阳童子棺木,二十四角银子他不见得会应承。
不多久,曾道士出来,脸上平淡地说:“主家应下了,安然下下棺木立即结给你。”
杨一淡漠地点头,他似乎也有些明白曾道士瞬间改变的脸色。但这无所谓,接下来的路不论去那里,都不可能一路讨饭下去。
“再给我安排几个打下手的就成。”……
午后,主家请人将所有工具借齐,杨一也终于在曾道士的介绍下认识了主人。
父送子,这世间没有比这种事更让人悲痛的,所以三十几的汉子,眼神凭空空洞无神。
虽然曾道士似乎对杨一失去了很多热忱,但依旧对这户人家做过基本介绍。汉子上已无老,但祖辈却给他留下十几亩旱地,水田也有两三亩,算是地方上的中农阶层,不富不贵。
十几年前娶妻难产,这后面又续弦一个佃户女子,却只出一个女儿,难怪死了儿子整个人像抽去了精气。
当几个打下手的乡邻将木料送上来,杨一看得却无法满意。因为全是半生料子,而且还不是做棺木的柳木或杉木。也是,谁也不可能为一个十来岁的童子准备点寿木不是?何况人家家无余老。
这些乡邻们现在到是很活跃,毕竟不是让他们主合棺材,邻里帮忙再正常不过。可家里小孩肯定是不愿意带来的,全是一些汉子妇女。即使再穷,蹭饭他们都不会乐意带,怕被死去的童子拉了作伴去。
再次提起斧头,一股熟悉和酸涩涌上杨一心头。很久违的感觉,他轻轻用食指滑摸着锋利的刀口,不知不觉,鲜血顺右手食指流到手颈……
“小杨师傅,小杨师傅……”
“嗯——唔——”杨一回过神来。
几个帮忙的汉子怀疑地看着他,真不怎么相信这么个苍白小青年会有一手木匠活。看细皮嫩肉的,手上茧子都不见一个,说是书生更像。还是最文弱的书生,戏本里状个举就能激动死掉那种。
没看那手上的血,可能还是刚壮过举失心疯了的……
“开始吧!”杨一吩咐着:“把所有的料子都砍出来,两寸多厚点,匀称点。”
木料都不大,真不像做棺木的料子,根本上不了大锯,只能用斧头削薄后直接用刨子刨光滑相拼接。杨一自己在旁边用斧头削着竹销钉,因为棺材不能用铁钉。其实农村房屋都几乎很少用铁钉,那东西老贵。
明天要下葬,时间上有些紧,基本不考虑工艺,最主要是尺寸的拿捏一定要准。特别是棺材的和尚头尺寸,和死者的八字一定要相吻合,还不能粘上鲁班尺的凶寸。
可能普通寿棺不会计较这么多,只要避开凶吉就成,甚至已经有几个固定尺寸的寿棺规格,一般木匠都能记得。但全阳童子不同,计算八字同时又要和年龄死期吻合。人一生八字不变,可年龄一直在变,死期更不确定;假如以前的毛木匠杨一,肯定不会明白这些。
鲁班尺长一尺四寸四分,均分为八寸,每又寸分五格,每寸和每格都用红字或黑字写出星相名和表示吉凶的词。可一把精准的鲁班尺真不是那么好造,不够精准随时都可能出现吉转凶等问题,所以木匠对鲁班尺要求很严格。当然,毛木匠除外……
尺子的反面为丁兰尺,用于丈量阴宅四周的尺寸,或葬的尺寸或墓的长宽吉凶和棺木定尺,共分为十段。
“丁、害、旺、苦、义、官、死、兴、失、财”。每段又分四小格,丁字含福星、及第、财旺、登科,害字含病临、死绝、至,旺字含天德、喜事、进宝、纳福,苦字含失脱、官鬼、劫财、无嗣,义字含大吉、财旺、益利、天库,官字含富贵、进宝、横财、顺科,死字含离乡、死别、退丁、失财,兴字含登科、贵子、添丁、兴旺,失字含孤寡、牢执、公事、退财,财字含迎福、六合、进宝、财德;以配合鲁班主尺推演。
通过年龄和八字计算,再合鲁班尺及反面丁兰尺推凶吉,杨一很快得到自己想要的尺寸,需要的木料一一吩咐下去,自己拿起一把刨子,开始打面起来。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当然普通人是看杨一使用刨子那灵动快速的本事,而曾道士则是看杨一用年龄八字照鲁班尺推吉凶。这是鲁班一门的手艺,他不懂,却知道大体程序。看杨一快速推算完,也让他松一口气,很靠谱的样子。
于是,看客才慢慢四散开去。
“小杨师傅,这棺材里面门道有那么多吗?”一个打下手的青年,二十七八样子,有些干瘦但那灵动的双眼和稍微外翻的嘴唇,一看就让人觉得八卦碎。
杨一猛哼一声,才说:“各行有各行的道,入土的棺木,更要谨慎。”
“哦——”那青年似懂非懂,但没继续纠缠,大概对死人棺木这类热忱不高:“小杨师傅,听说你是一早从上面……下来的?”
还用手指了指山上。
杨一轻轻点点头……
“那……你是打算朝哪去?”丫对这问题更感兴趣。
杨一抬头看他一眼,说:“也许就是留在前边县里,不想再走了。你家有什么棺木要合没有?可以找我,当然建房子也没问题,我就这门手艺讨饭吃。”
这就是骂人的话了,有谁会问你家有棺木要合没有?不是咒人家死人吗?
这话却听得旁边几个帮手呵呵大笑,主要是青年一向嘴碎,不怎么讨人好!而且农村互相玩笑般对骂时候也多的很,到不让人多气愤。
青年到也不傻,听着很不是滋味,想动怒,又听说小木匠并不好惹。早上吴老二惹了他现在眼睛还红通通的,只是他来得有些迟没见到经过,但不妨听到见见走样的传奇。
于是喏喏说:“你来晚了两个月,要是你两个多月前过来,县城那边一下二十几个死人,二十几口棺材,够你忙上一个月,就怕没人付钱给你……”
杨一听得多少有些好奇,朝另外几个汉子问:“怎么个说法?”
有一汉子听了,快速道:“他说的是离县城不远赵家,两个月前被人灭门了,一院子尸体也没人管。最后县民兵大队来了几十个人,把尸体全拉埋了,更没个棺木,还是曾道长过后去做了场法事。”
呕——杨一才明白,敢情那八卦男是拐着弯骂他呢!找鬼去要棺材钱啊?他目光朝八卦男瞟去,直瞟得对方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