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对这样的邻居还是很有兴趣的，毕竟和二郎山离这么近不了解一下不是他的性格。于是喊夏瑜让人拉几根凳子来坐着才道：“详细给我说说。”
姚天柱坐下后才理了理脉络。
“这软骨头不算什么人物，以前就一县里活不下去的青皮。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组织起几个同样活不下去的青皮开始沿河抢人过往小商贩，还专挑小的落单的来抢。逐渐地手上有了几支枪人也多了；大的商队他也不敢碰，于是转向朝山里抢地去。
牛头堡进去又被人称作小干沟，里面一直蔓延很深一条沟往里扎，扎里大约住有五六十户人家的样子，苗汉回三族各有那么十几户人。
因为沟里只有涨大水才有水流出来，所以里面的地全是旱地和山地，地里都是沙子兜不住水贫瘠得很。不过五六十户人家种上些苞谷日子还勉强能凑合着过，因为土地太差也没人乐意打他们主意活着满安宁。
但结果就是这么个地方都被软骨头看上了，结果他带人一户户把人地契给缴来，去县城想法子落到他自己名下。又不知怎的打通了县里关系，还让县里给单独将沟里的五六十户人编成一个堡，自此他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个保长。
他手里有三十多号人十多支枪，五六十户人奈何他不得，所以都只能让他给刮着；而且五六十户人上交的粮食也确实不多，所以他一边做着保长照样一边带人做着老本行过活，日子过得不算咋样。”
杨一听着这软骨头真算不得个人物，只是找着最弱的拿捏罢了！
“那他带人来二郎山做什么？”
“软骨头这人好钻营捡便宜，也许是来看看有没有便宜占吧！这样的事他以前就做过，典型的小人行径。”姚天柱很是不屑：
“而且很是欺软怕硬。如果朝他问罪他能给人当儿子，反正他那破堡里也没东西，人想打他都没兴趣。
这人无耻起来也够可以，因为他姓钱所以嘴里总念叨着自己和县里钱老爷是本家，刚出五代呢，论辈分钱老爷算是他爷爷，其实他和人八辈子关系都打不着。
牛头堡边上有两块旱地挺不错，前年让他送给了挨着这两块地的一地主。这地主是刘霸天的一姨太太娘家，他还说像刘大队长这样的人物，就该经常孝敬着，否则没事时都没脸进关县县城坐坐。”
嗯，这么个人物，杨一都不好多说什么……站起来伸一个懒腰：“再晃过一个多时辰……按你们山寨说法三几个小时吧？都快天亮了，弟兄们折腾了半夜都回去睡一下，明天白天事多。不论怎样今晚的事对不住了众兄弟！”
得，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站人中的还是二当家屋里那魔鬼一样的人吗？
杨一挥挥手：“三哥把你们山上的怀表挪我一块。走，都上山，各回各家各抱各婆娘，别进错了家门就是各位。”
众人想笑不敢，姚天柱赶紧往自己怀里掏出一支怀表递给杨一。
杨一没客气，放手里掂掂分量朝前领路……
再次上山，曾道士已经在做法事。他明天想早点离开山寨，死去的弟子必须得尽早送回去。
回来的人少了，该散去的人都散干净，指不定有多少家人在翘首等自己男人平安进屋。但回来后看到的场面更热闹，二当家堂屋的几具尸体抬过来放一起，十多具尸体躺作一排。
二当家更通知了死者的家人。不知道怎么说的，来的全是几个妇女没多的人，但是十多个妇女的痛苦声同样很让人震撼。
二当家朝杨一仔细交代，死者家里都通知了，但被他压下来每户人只能出来一个守夜，要见最后一面明天再说……
杨一点头，家人有权利知道真相。否则现在别的男人都回去而自己家男人没回，造成的恐慌会更大。
“你父女俩回去睡觉吧！这里交给我和三哥就可以。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和三哥交接。”看着十几个妇女，今晚总需要人通宵陪熬的。
徐小倩不住摇头……
二当家为难道：“小倩不敢回去睡，今晚……”
“那你给她安排一个能睡的地方不就结了吗？”杨一说完转身进屋。这么个小事很伤脑筋吗？真是……
进屋后老道刚完一台法事。这么多死者不可能一个个做多详尽的道场，否则看一个月能不能搞完。法事这种事简单又复杂，超度经文很多。如果时间环境有限捡最重要的几台做过，如果不出什么问题能压住阴魂最是万事大吉，死后和活着的人都能得到安宁便是法事的最终目的。
假如压不住，也可以用一些非常规的法子；一般来说新死的灵魂意识体都相对薄弱，不是特殊魂魄很容易引导驯服。
老道走过来：“杨一，跟我出来下，我有点话……”
杨一又跟着老道转头跨出门槛，看二当家和徐小倩还站原地不动，似乎还没谈妥地方——
“杨一，我不知道你做什么打算……”在坝子的一个角落里，老道说。
杨一露点笑意看着老道，接口道：“老道，我在做什么心里怎么打算的我清楚得很。每一步路我都踩得很实，有些比较滑的台阶我也一样踩稳了比如今晚。所以，路是我决定走的即使某一个台阶我滑倒了，被摔死了，我都一定会带着微笑摔出我走过的每一步路，而不是让尸体闸路中间挡住别的路人。”
老道无语……
“好吧，我欠你一个人情，可以还你一条命。”老道说完又转身进屋了……
“明天我打早就走……”
天空突然一道闪电——
杨一抬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夜空早就没有星子了，只有闪电中黑压压的乌云不断往下压……面带微笑看着老道背影。
难怪今晚比往夜热，关县实在太久没下雨了……
“嘎子，送你小倩姐姐还是妹妹去三哥家，今晚三哥不回去。送到后你也不用回来了，自己回家睡觉。速度快点，马上会下大雨。”杨一进屋再次路过竟然看俩父女还没走，忽然又从怀里掏出手帕：
“拿回去洗洗，记得揣身上放两天再还我。你人是谁的不重要，不过这张手帕我要了。我嗜好不多，独爱收集这东西……”
说完，他进了屋……
这雨，果然在一个闪电降临后，一声雷鸣炸响，天空如瓢泼一般……
雨过天晴，已经是第三日早上。天刚茫茫亮，老道带上徒弟走了。因为一直不停的大雨让他多留了一天一夜，也多做了好几场法事。考虑到山寨一次死了十多个人，老道最终留下十多道七七镇灵符，虽然他明白即使自己不留，杨一也一样会自己动手……
杨一没有起来相送，难得睡一个安稳觉。东方泛白，渐渐烧起红云；大雨过后，又将是一个好晴天……
老道走前面领路，一边走一边撒纸钱……曾礼背着死去的那弟子，后面有一个腿伤的也被背着，面容都很沉重。这一趟法事，确实带走了太多东西。
走到山脚，天已大亮。关河里洪水涛涛，不知道又卷走多少泥土。一天多的倾盆大雨，让关河的水位升高了太多太多。抬眼往县城方向看去，滚滚的河水似随时欲卷进街道；而比县城矮几米的铁索桥，只远远能看见架空中两根粗壮的铁锁。
“师傅，桥被淹了。”曾礼说。
“没关系……”老道看着涛涛河水，忽然撒出一把纸钱：“跟着我的脚步踩。”
那纸钱，漂浮在水面，左右摇动，看似随波逐流，但丝毫没有顺滚滚河水欢快而走的意思，甚至老半天不见表面被浸湿。
老道抬脚上去，一脚踩实，飘浮水面；又踩上第二张，步伐稳健，鞋不沾水……
曾礼在后面腿肚子打颤，有生以来第一次切实地见到什么叫水上漂。看前面师傅如履平地，总不敢下脚。
“快点——”
曾礼咬咬牙，鼓起勇气小心踩上老道踩过的第一张纸钱……
老道在前面淡然地再次抓起一把纸钱飞出，高声念起一段经文，如唱如吟。醒悟过来的弟子合而歌之，无限苍凉而凄切。
宽广的河面，渐小的人影；五个人，三个影子；凄凉而孤独。让人想起的，绝不是一条渔船，一叶扁舟。人踏过，纸钱随着河水打着旋儿飘走；它的目的在远方，也许是长江，也许不出百米已经支离破碎……
他们过去了。老道率先从河面跨上岸，也不回头，继续往上游家里走。
“这两天看你和夏瑜走得很近？”
曾礼不很明白师傅的意思。
“他……性子和小孩差不多。”
老道走了几步才说：“如果想过安宁日子，就离他们师徒远些。没有一个……是能安生的人……”
曾礼终于忍不住：“师傅，他的法术，怎么可能这么厉害？”
“各人有各人的际遇，你无法知道他过去经历了什么。也许是生，也许是死。也许他真的死过一次，所以……现在活着的他不过是过去活着的他的提现木偶而已。如果你真用脑子好好想想……
就会发现，那一夜，他太冷静了。比所有人冷静，包括为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