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杨一第一次来到钱家堡大门前,也是第一次确定要进入钱家堡。
至于原因,则是因为需要他来取字帖。道观的很多柱子、匾牌等都需要刻上对联或诗句、纹饰等;而这些文字的选择,早由钱家堡订下,并进区里请过书法名家拓本,目前正放钱家堡钱媚儿手里。
本来按说是怎么都轮不到他亲自前往堡里的,但正好今天情况比较特殊。邓矮子已经连续两天没出现过,据钱管家说他很忙,新建的政。府大楼似乎出了些纰漏。
矮子给堡里打过招呼,最近几天让道观建设的步骤别去碰疑难处,等他解决好政。府大楼的这次难题马上回来。很明显,政。府大楼再怎么都比一个私人道观重要吃紧。
至于唐胖子,更是很少会出现在工地上来。他是风水师,又不是建筑匠人或管理;隔三差五能来一次都会显得走得太勤,不负责任的首尾来两趟都不在话下。
而钱家堡内,今天似乎人员有些吃紧。听意思说钱老爷早上一早就去县城里,好像县城很有点重事,于是带走不少人。给钱管家留下来可支配的人员就更少。
可今天任务还蛮重。木匠和石匠的雕刻木材石材都打理完毕,雕花刻字匠人得上手起步。
雕花刻字是一个细腻而漫长但又不属于邓矮子所说的疑难问题之内,但技术好的就那么几个师傅,所以已经没有时间继续往后面拖,免得最后什么都完成了独等雕花刻字才麻烦。于是忙碌的钱管家只能让一个长工领杨一回去,顺便帮助厨房再把午饭送来。
远处看钱家堡,和县城附近的寨子结构没什么区别,都是用围墙圈山头的建筑。不过从正面看,相对要高大上不少。不说整体围墙比普通寨子高大厚实,单是门前一对耀武扬威的石狮子气势就相当雄壮,一对经常封闭的大门也让人颇能感觉入门海深。正上方大气地挂着一块‘钱家堡’三字的匾牌,左右还有一副气息厚重的对联。
年轻的长工领着杨一在门口站定,自己上前敲门,门快速打开。杨一大体扫了一下,钱家堡的护卫工作没有别的寨子那么显眼,总在大门口高高地立起碉堡或高台,荷枪实弹地站上面耀武扬威。人家明显低调很多,不过人家的低调下面的奢华一般人意识上容易去忽视,人家不为恐吓,是藏兵于内。
接近围墙围绕山头的一圈建筑物相当有规则,排列的格局基本能顾及围墙的任何角落。房屋不高,和普通寨子内的住房没区别,但细微处在于其窗户和墙体。墙体的石条宽大厚实,窗户的设计也是依从碉堡的外小内大。
这样的一圈建筑物,假如钱家堡要藏人在里面,谁都不敢确定有多少。而本身山体就是高地,何须再把藏人的碉堡建得耀武扬威,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从这里,也基本能明白钱老头为什么能成为手握一县民兵的议员,而别的寨子更像土匪。
“杨师傅请。”长工很是客气,进大门后手顺着堡内的石阶请杨一爬。
这石阶,不得不说再次让杨一想起盛家寨子,想起盛莺莺。他使劲要一下头,抛开那些暂时不想入脑的记忆。
与盛家寨子不同的地方,盛家寨子的石阶在寨子外,也不如钱家堡这石阶那么宽长。钱家堡的石阶是从寨内直通山顶,一眼到顶气势更雄。
但有一点挺让人觉得高人一等的活受罪。比如钱老头,地位在那里,那么必然住最高处。可整天爬山……嗯,难不倒人,有环山道路,可以滑竿上下。除非正式场合,迎接贵客等,就必须陪同走大路,累死那老东西……
开门的俩青年跟随在两人后面……
杨一偏头问:“午饭也在山顶上做?”
长工摇头,“咱们下人伙计的厨房不在山上。”
他话不多,问的东西基本给出答案,找不到半分多余信息。看来做大户人家的长工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胜任的。这年代,如果不革命长工的本质该是奴才或家丁吧?
杨一回头看一眼跟来的俩人。这俩人相对壮实一些,短衫装扮,腰间必须有短枪插里面;虽然被短衫遮挡,但明显不是为刻意做隐藏,这年头枪手护卫大体如此装扮;他们的身份自然也不言而喻了。
“那用不着你跟上去了,就两位兄弟送我上去即可。”
进来时便有过盘问过目的,所以俩护卫子弟心里有数。杨一这么一说长工得到俩点头,行个礼告退。
杨一不可能再冒出多余的好奇心,于是闷头往上走。这条石阶正大路平时走的人似乎不多;盘山小路众多,人肯定还是更愿意行走得平缓一些,所以一路上去根本没遇见人。
到了尽头,一个小长坝前方便是一个内院。这院中院依旧有围墙,不过没下面那么高大,实际用途小于象征意义。正前方大门上,‘钱府’俩字文体和山下的字体相同,看痕迹基本可以确定同出一人。
“杨师傅请稍待。”一护院上前轻扣拉环两三下,不多时门吱吖被打开,探出一脑袋;“什么事?”
杨一依稀能听到两人交涉声音,但不甚清楚。
“吱吖——”
门再次被关上,三人谁也没能进去,静待消息。
莫约一刻钟时间,终于门再次被打开。这次出来的除了先前开门的门房,格外还有一个小丫头;杨一认识,钱媚儿唯一带出去过一次的小丫头,奠基那天还亏得她浑身乏力才难得带身边出去的,平时不管走哪儿就没见捎着。看这样式,明显是贴身丫鬟,却遇见个不怎么喜欢被贴身的主。
小丫头十六七岁,其实长得相当乖巧;见了杨一就赶忙行礼:“杨师傅,小姐请您进去;麻烦跟着巧儿。”
丫鬟是贴身丫鬟,不过不是从小长到大的丫鬟,所以没法真个贴心。真正贴心的那个两年前已经被钱媚儿安排嫁出去了,那个本来应该一辈子跟着她等她嫁人一道做通房丫头的贴心女孩,跟着钱媚儿逐渐熬成老姑娘;钱媚儿使劲折腾了人家几个月,近乎把十几年的感情都折磨殆尽,终于把人安排出去。还好,所嫁的男人勉强让人称心,算苦尽甘来。
跨进院门,院内又别具一格。除了零落的房屋,还有修剪整齐的花圃、假山……真个在山里藏了处雅致。
跟随巧儿的小碎步走两圈,忽然从一栋房屋里出来俩女人,四人正好相对而望。
那明显是主子的三十来岁少妇看着几分娇小也算端庄,首先开口:“巧儿,这是?”不急不躁的,也不见真个深闺的娇羞,挺淡定的样子,但分明有些责问意思。女人眉眼也精致,淡红的袄裙上披了张细薄的丝巾,右手轻捻一片手绢。
“大少奶奶。”巧儿赶忙行礼,随即解释道:“这位是修建道观的杨师傅,是管家伦叔让来找媚儿小姐拿东西的,小姐让巧儿将杨师傅带进去。”
听到解释,少妇轻轻朝杨一点点头,才缓缓吩咐巧儿:“那便请杨师傅过去吧!帮我给媚儿说,一会我过去借她本书看看,可别尽把好的藏了。”说完又朝杨一礼貌性地点头,才慢慢和丫头从另一边走开。
等杨一起步几步,那少妇忽然又回头,有几分好奇地打量杨一的背影,随即回过头,若有所思。
她是钱老爷的大儿媳妇;虽然算续弦,连小妾都比她大点,但不妨碍在这内院里的地位。可她也算一个很好相处的主子,说端庄贤淑也不为过。从钱老爷的正牌夫人死后,内院基本由她打理着。今天突然进来一个男人;若不是媚儿……
钱媚儿,即是钱府最让人怜惜的小姐,又是钱府最让人头疼的小姐。即使作为嫂子的她,有时也有些无可奈何。特别近几年,只能顺着,毕竟谁家也不可能还养着这么个老姑娘。
再者,听意思是伦叔吩咐让这木匠来的,伦叔做事她还是放心的,从来有分寸;只是让人进内院肯定是媚儿那丫头自己的意思,所以她才刻意留下话说一会去借书。去不去?肯定是不会去的,只是给钱媚儿提个醒而已。
毕竟她还真不认为钱媚儿能和这木匠在钱家堡内院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即使钱媚儿行事向来出格,也不至于这么不可理喻。
但她还是忍不住吩咐旁边丫头,说:“你去让人注意下,看那木匠什么时候出来。如果超过一炷香时间就来告诉我。”说完,她轻抬素手用手绢揉揉太阳穴,这小姑子的确太不让人省心。
杨一跟随巧儿进入一栋房中,转角进一间屋子,巧儿敲敲门才推开。
“来了?”坐书房里看书的钱媚儿起身,巧笑嫣然,“进来,小木匠,怕媚儿吃了你不成?”
一身玫瑰红的修身袄裙,这是杨一第一次看她穿袄裙,但不妨碍她一笑之间那自然四溢出的媚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