袄裙从来都给人素雅,如大家闺秀或新时代女学生;色泽也不会太艳丽。但在钱媚儿这里,似乎这条规则失去应有效用。她的袄裙不但艳丽如玫瑰火红,甚至上面的纹饰也是玫瑰,如此地热情而娇艳欲滴。
袄裙和旗袍的区别大概旗袍更成熟修身吧?但相较一对胸前饱满,袄裙似乎束缚得更紧,更结实而挺立。钱媚儿从来不是走寻常路的人,她的脚上居然依旧踩着一双深红的高跟鞋,似乎为了区别于别的女子的稚嫩。
杨一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踏进房间……
“小姐……”
巧儿快速拉过钱媚儿,小声地说着什么;只见钱媚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等巧儿小声说完,钱媚儿那张妩媚的面容已经冰凉而且孤高起来,寒霜带傲,冷脸下的女人甚至没压低声音去做任何掩饰,道:
“你现在就去告诉她,我的书今天不外借。如果想看,给我逼回去。出去后,你也别回来。至少今天,我不想再看见你,更不需要你伺候。出去后把门带上。”
巧儿被吓得脸色大变,寒颤若小鸡,但不敢反驳,慢慢地朝房外退,末了颤抖着手将门带上;却不知道怎么想的,又并不敢关结实,而是虚阉一道小缝。
杨一就站门不远,钱媚儿本来就没去刻意掩盖的声音让他明白应当是在说路上碰见的少妇,但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钱媚儿冷若寒秋的这面孔。
钱媚儿脸色依旧清冷,走到书桌前,一手撑在书桌上,脚下连踢,一双高跟鞋应声滚得老远,赤一对洁白玉足踩地上;忽地回眸即笑:“你说我俩今天真在这里发生点什么,钱家堡会怎样?”
杨一回想进来所看到的一切,苦笑:“我就一小木匠,还不想留这里被抽筋扒皮;媚儿小姐还是把东西给我,匠人们等着下午要用呢!”
“小木匠……”钱媚儿的百变在于,刚才还冷面寒霜,高跟鞋一踢回眸即是秋水,如今一颦一笑再现风情。她踩着赤脚缓缓朝杨一摇曳过来,赤脚落地无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轻轻点在杨一肩头……
杨一整个人瞬间僵硬……
赤脚的钱媚儿刚好和杨一耳朵齐平,所以她微微倾斜身子,头略一仰,嘴即已经凑到杨一耳边轻哈着热气。
“杨保长……真当媚儿是养在深闺的闺秀,还是怨妇啊?……我要还就把你当一纯粹的木匠了,是你傻,还是我傻?”
苏苏软软的音调,刺激着杨一的每一根神经。
说完不待杨一反应,钱媚儿已经吱吱地笑起来:“你说你才多大?就起了这么多心思,就为了做一个木匠?你信吗?反正媚儿是不信。”
只见她一扭腰,已经脱离了杨一,摇曳着翘臀朝书桌走,走到书桌旁反身斜靠上面:“你信不信,如果咱俩真在这里发生点什么,我敢肯定,钱家堡不敢吭半点声,还必须得小心地隐瞒着。”
这就是杨一一直逃避着钱媚儿的原因,因为这女人让人看不懂,唯一能看懂的就是对方并不单纯,不是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有很强的自主意识。
他猜不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最好的隐瞒方式其实是让我悄然无息地消失;媚儿小姐,不论怎样,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冲突的地方,不是吗?”
他摊摊手,努力地澄清。
“是啊!肯定没冲突。”钱媚儿一声媚笑,再次朝杨一走来。
“我是说,如果末了我再对他们说一声要你活着,你就肯定能走出钱家堡。”她走到杨一的面前,双手搭在杨一胸膛,细心地为杨一整理着衣领。表情很认真,像一个贤惠的小妻子。
面对不媚的钱媚儿,杨一心灵竟然没有半分波动,女人的百变莫如此。他平静地:“可你的命格呢?我能走出去,活得下来?”
钱媚儿神色一青,抬头的同时迅速抬起右手,纤细的手掌眼看就要落向杨一脸颊,却突然收力,缓缓降下,落下后的手掌轻轻抚摸,滑到下巴,那青葱的胡渣子上来回揉捏。
她声音如梦似幻:“每个女人都渴望有一个疼爱她的男人,我为什么不能呢?我也想要一个疼爱我的男人守候在我的身边,难道不对吗?”
那梦幻而魅惑的声音稍作停歇……
“可凭什么老天连这点权力都不给我呢?所以我总结了一下,我的命格是不好,我斗不过天,但这不是我的错;也许也是以前的男人不够壮实也说不定,他们都太书生气了些;也许也包括他命没有我那么硬。所以我就一直盼着,想寻一个壮实些的,命足够硬的。你是木匠,一个有着传承的木匠,天缺一门,难道你的命还不够硬吗?所以你怕什么?真个在一起还指不定谁克谁?而且,男女在一起,就非得成亲吗?若是咱们来个夫不是夫,妻不是妻……”
私通?站得有些僵硬的杨一心不自然地嘭嘭直跳,感觉很刺激。一个连女人味都没尝过的半大小子,不论你是否赞同或反感,这样的提议都很容易被刺激。
但正是因为连女人味都没尝过,所以内心刺激的同时,不可避免地产生无所适从的排斥,特别是他本身天缺一门,那种排斥更重。
谁也不知道‘鳏、寡、孤、独、残’这五门究竟最后会落在哪一门?
于是他轻轻挣开钱媚儿:“媚儿小姐,麻烦把东西给我,我该离开这里了。”
钱媚儿怔怔看着面前的杨一,半晌,认真地说:“你真的很想马上离开这里?”
杨一点头,随即很认真地看着对方:“为什么非得是我?”
“我不是说了吗?我需要一个强壮的男人。”钱媚儿突然爆发,抚摸杨一衣领的手突然变成紧攥,怒吼:“凭什么就不能是你?那凭什么命格硬的就是我?我有选择吗?你又凭什么有选择?”
吼着,她愤怒,突然的愤怒让她手舞足蹈,泪水不自觉中洒满整张脸:“我活该比别的女人命苦?我活该一辈子孤老一座道观?为什么?凭什么?我只是想要一个正常女人能够拥有的,一个男人一生的陪伴,多吗?我也渴望做一个正常的女人,相夫教子,多好?我也想要了解外面的世界,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多美?你能理解吗?一个女人最简单的诉求,凭什么一样都不可以属于我?”
疯狂的表述过后,是压抑;她不再手舞足蹈,双手垂下,只是有几分沉寂,低沉说:“你说凭什么是你?你以为是爱情?你懂吗?你不会懂,我也不懂;因为它太奢侈了,奢侈得我不敢渴求,你也绝对不敢渴求。……只因为我没得选,你同样没得选,你说呢?”
她静默:“你足够结实,因为你是一个木匠;比我以前其中一个当军人的未婚夫更结实。”
“而且你不是一个只有粗壮四肢的木匠,你有属于你的思想,你的抱负,你内心背负的很多东西。长得也合格,还有你的传承……你应该信我,我一句话,你肯定在关县寸步难行;而有我护庇,你想在关县做什么,肯定能容易很多,不是吗?”
她笑笑,有些凄凉:“我就是一个嫁不出去的女人,所以我才比普通女人更想男人,不是因为我贱。对啊!我就是贱,我心中莫名地渴求男人,无时无刻想嫁掉。我更想看看我有了男人以后老天又会怎么安排我,特别是有一个你这么特殊的男人。甚至有时我在想,如果钱家惹得起邓家,我就从了邓矮子又如何?我倒想试试我给他一份比他更渴求的罗曼蒂克,看他死我身上还是回去的路上或者能活着?”
这是一个已经被无数次婚约和无数个男人的死折磨的精神失常的女人,内心那种复杂,已经脱离了正常女人的范畴。
杨一很头疼,实在难以应付;每一次面对这个女人,他都感觉自己似乎无比愚钝一般。因为这女人的出牌方式,可能压根就不是和他打的同一类牌。也许自己是在玩色子,而对方玩的是洋牌,据说是用纸做的……
“我承认,如果你针对我,我在关县肯定寸步难行。但我真的不喜欢这种威胁,特别是被女人。”杨一紧紧拳头,使劲甩甩头:“我现在脑子很凌乱,你给我几天的时间考虑。既然你把话点透了,那我们之间就变成赤·裸·裸的交易……”
钱媚儿神情一愣:
“对不起……”她突然有些后悔,刚才说话没收住,或许没过脑子。她很明白,刚才的自己陷入了某种疯狂中,失去平时的理智,把很多东西摆明面上了,这其实不是她想要的。
一个男人,一份情爱,即使是虚假的,也比被挑破成交易来得光洁。当男女之间只有性和交易之后,又能有多大意思?
她尝试着,想用什么来做些修补;张张嘴,又哑然。最后吐出:“你回去好好考虑。其实……我也更渴求……心与心更接近。没有那个女人不渴望心心相印……”
其实她还想做更多补救,但这一时,还是算了。于是她转身朝书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