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阴风冷不?
这季节还不冷,何况只是刚入夜不久的夜,寒气尚未走出地表。又一个季节快过的野草在逐渐枯败,枯黄的茎叶已很吃力能抽打起露珠。
远离人家的山头显得沉寂,偶有酥软的夜风拂过人浑身舒爽;这样的夜里,该备的祭台和香案立起。
唐胖子都知道晚上这一遭了,所以没什么避讳的。若胖子不知情的状况下被木匠这么补一下,倒害怕传他耳朵里被他忌讳;至于主家,即使现在钱家寨子看见也无所谓,连红纸封子都给他省掉一个何乐不为?
仪式肯定是杨一主持。他将鲁班尺摆在案台右手方,先化一堆纸在香案旁边,才认真礼拜点齐香蜡。
其实和胖子的奠基仪式没什么两样,只是问的祖师变成木匠的传承,也没有一对八卦问阴阳。
香蜡祭拜后,奉入香炉;众匠人祭:
“迎请此间土地神,厾云报马,使马童子,前去迎请,川天官府诸庙百神,本境山王天子,广目尊神,地盘业祖,古老前人,宗功土府一切圣贤,五方五帝,土府尊神,弟子顶敬,洪洲得道鲁班先人、大帝内宫,神母韩氏夫人,云氏夫人,师母吴氏夫人,仙妹仙姐,师父师公一切圣贤真君。”
再拜,众匠人尾随其后,拜完每人化纸一堆。纸不可凌乱,不可叠加,需一张一张地,能让受者清点清晰,又连绵不绝。
“请在淋浴之所,受令安位,功焚真香,虔诚奉请五六名祖师,七十二传师,匠人张郎大将,赵巧先师纯墨童子,墨斗郎君,仙官小和,山历代来众徒木马童子,纯墨郎君,请赴香案,学艺弟子杨一,洪洲得道鲁班先人神匠,仙男仙女,仙家眷属,请到淋浴之所,受令安位,奉请顶敬。”
念罢!杨一再拜,三叩首。方才起身,洒酒三盅,火焰在纸堆上空腾飞而起。
“前传后教,师祖师爷,同降此时,历代主盟,修造下石上梁安位。请神以周,满酒上来,一卷经章,普神安位,元始安锁,祝告万灵,狱赎真官土地,只买左邻右舍,不得妄敬,回向正道,内外尚静,各安方位,各守家庭,太上有令,扫伏邪精,获法神王,保佑通真,归依大道,元亨利真,令有口忌,对圣呼宣,天地无忌,年月无忌,日时无忌,用手听令。”
手握令诀,挥洒香蜡上端,方才退回桌上,双手捧起鲁班尺,四平八稳举过额头,垂首肃穆再拜。
“一拜天,二拜地;再拜此间过路真君,肆留恶煞,一百二十凶神,敬请回避。”
拜完起来,转身吩咐道:“准备烧四面香焚八角纸。”
吩咐完毕要过夏瑜怀里的大公鸡,开始前行。
“此鸡不是非凡鸡,身穿五色百花衣,东方起白能报晓,拿到此处压凶煞,压住南北与东西,天煞归天,地煞归地,年煞月煞日煞时煞,一百二十位凶神恶煞俱皆回避……”
斩鸡咒,真和风水师的没区别。杨一前面高唱,后面随着他确定星辰后的落位递上香蜡纸钱,一堆一堆低绕着地基燃烧。每到一个面位或角,也同样会把鸡冠血烧入纸钱中,随即撒少量糯米。
“此米不是非凡米,上养君王下养民,凡间一物米为先,特为此观进田园,白玉红银盘中献,聚集山川灵秀气。急急如律令。”
同样的敕米咒。
一圈转下来,整个新基在夜幕下被纸堆照得明暗闪烁,又不甚清明,一共十二堆。
“奉十二点点星辉。此间地,此间神;过路精怪莫做怪,斩完鸡头敬尔等。天点头,地点头;不如此鸡三点头。”回到香案前的杨一,再次将手里的公鸡举起,随着念白将公鸡头三点。
“百二凶神莫嫌弃,不是主家做小气。此鸡不是非凡鸡,上达天听,下入地府阴司祭。若是神明鸡不鸣,若遇凶煞风波平;撑不起天,入不了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念完,杨一转身将公鸡递给身后李师傅,道:“准备……”
忽一阵风起,迎香案方向以扑而来,直直扑往杨一的脸上。杨一猝不及防,本来想说准备斩鸡头的话还没出口,脸上竟有些生疼;再回头看香案,香火飘飘却没被吹灭,耳边只有一阵卷风回音萦绕,慢慢消散。
再听,风似乎往山上卷走,在夜幕下清晰可闻。黑暗的深山里,突然响起一阵夜莺凄厉叫声;随即,夜莺似无处不在,四下响应,竟然连这道观周围的幽暗处,也叫得凄厉。
一时,人似乎能感受到脚底一股冷流袭上身体;初秋的夜,似乎也瞬间阴冷起来,空气孤寒。
杨一定了定,只是虚望四下,也没去管其他数人那逼得快窒息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手里准备递出的公鸡,随即提起案台上的毛笔,摊开压好的红纸。
只见他奋笔疾书,一张一张地挪开,摊凉在案台上。一共十二张,画完方才落笔,转头道:“四面八角,一处一张烧掉后马上回来,就你一个人去。”
李师傅听罢,不敢怠慢,快速叠好符纸,沿着刚才的四面八角转一圈,不多久空手回到原位。
夜幕下那风似乎就这么一阵过了,夜莺也逐渐安静下来。虽然还没绝迹,但渐行渐远,也少。而空气中那股阴森和寒气,也好像在逐渐潇洒。
“没什么事,一个流窜的孤魂野鬼而已,兴不起风浪。烧十二道符纸足够让他远离这里,从此不敢靠近。”杨一挥挥手:“斩吧!斩了收拾一下回去……”
杨一觉得,刚才这阵阴风,不过是一路过小鬼,不可能是驻守的孤魂野鬼或山精野怪,真不算事。否则,香蜡不可能在这阵阴风下不灭。其次,虽然不知道唐胖子道行,但肯定不至于干随意在白天奠基的。
至于过路孤魂,十二道符纸足够它永世不敢靠近,足够了。
斩完鸡头,众人收拾收拾;提着鸡朝山下走去。
但一行人,不可能有人注意到,暗夜中,背后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地基正上方,如星,目送着众人……
看来鲁班制人,真不是随便说道的话……
次日一早,又是一个好天气。一大早钱管家就已经来到山头,比匠人还早,还有邓矮子同行。
邓矮子就住在钱家寨子,用唐胖子的话就是死皮赖脸。
“喂,过来,有些地方先生我再仔细给你交代一下,免得你做出纰漏耽误先生我宝贵的时间。”
杨一刚和钱管家交流完,也正好安排好人手伙计;听邓矮子招呼,赶忙朝他走去。
不得不说邓矮子算是一个很有职业素养的人。即使很不给杨一脸色看,但该他解释的,和要特别注意容易出问题的地方,他都一一给详细地解释,不厌其烦。里面有很多问题,即使出错了返工的损失肯定也是杨一,毕竟是照图施工,杨一是包工头。总不能一些细节返工活就让雇主补工吧?那还包工给你做什么不是?
所以有时候杨一觉得,其实邓矮子也有着他的可爱之处,不会因为不顺眼在工作上刁难。
“好了。”邓矮子把该解释的解释完毕,卷起图纸抱怀里,转头找到钱管家去处,看离得挺远,才回头对杨一说:“现在我们谈点私事。”
“私事?”杨一还真不明所以,两人之间有私交吗?
“我说的是媚儿。小木匠,你应该能看出我在追求媚儿?”
杨一眨巴着眼睛,很纯真:“那……关我什么事?”
“不,你不明白,本来的确和你无关。”邓矮子个子矮,但很是气高势昂。“可媚儿似乎开始拿你做回避我的挡箭牌。”
“其实我理解她;她不想,也不敢和我走到一起。她害怕;无助的女人害怕伤害,害怕生与死的别离。可她不懂得,在我心里,爱情的罗曼蒂克,无关生死且高于生死。彼特先生我,更不相信命格,所以,小木匠……”
“所以……”杨一真心不喜欢邓矮子莫名的高人一等和陶醉表情,似乎钱媚儿深爱着他,两人只是在演一出用爱伤害爱的剧情,所有揪心和沉醉都一幕幕刻他脸上。
“爱情是纯洁的。别用你的别有用心去玷污媚儿,懂吗?你是一个功利的人,你们这些异教徒都是一群充满功利而罪恶的无耻之辈,你们总是喜欢将自己的无能归结于比你们弱小的种类身上,比如女人。
可女人有什么错?上帝创造女人和男人,让男人疼爱女人,从此男人不再孤独寂寞;不是让你们这些异类,将所有不能背负的沉重,压上一个女人的双肩;或借助女人的脊骨,慢慢爬往高处,释放你们的压力和精力,继续龌龊。”
“所以,远离她,离她更远一些,小木匠。你和我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的世界不会有人懂爱情。她的世界,有我拯救;我会带她一起飞,带她一起飞出被你们这些异教徒堆砌起的诅咒。”
“就为这事?”杨一很想扇人。
“是的,小木匠。”邓矮子郑重点头:“我不试图用我的语言感化你们,但请别打扰我们追求纯洁。小木匠……”
“关我鸟事。”杨一觉得这厮真无聊透顶,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