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串步覆飘忽的苦力,即使站在杨一旁边的李师傅都有些不好意思地陪笑。可以确定,昨晚没有一个人睡得安宁。
包括杨一自己,昨晚关注这群人的状态去了。几十个大男人,口头是绝对没有一个乐意承认自己胆小害怕的,即使及阴时刻,七煞锁魂阵煎熬的呻吟声大作,各个聚集地房间也可以努力保持着郑静。但,那静得太可怕,静得令人窒息;似乎大口吐呐都会惊破锁魂阵的缺口一般。
如此,肯定不会有人能睡好,能安静熬到天亮已经是人多互相之间的暗中较劲了。
七煞锁魂阵到现在,其实已经完全不能和初期的激烈相比。假如是初期的尖利和叫骂等等,可能昨晚还会精彩很多。
学徒们在运输材料,普通师傅们在搭建施工场地。而更高级的师傅暂时看着,给一些指挥,任何行当都有一定特权人物。至于几个管理人员,则有着监督等责任,该晒太阳必须得晒太阳。任何施工起步阶段,最苦最累的绝对是监管人员,半分松懈不得。
一切准备就绪,下午三点一刻得斩鸡头奠基,进行木匠入场仪式。
杨一正看着开始朝西的太阳,唐胖子一摇一晃从下面冒出个脑袋。
“……小杨师傅……得……先让我喘口气,喘口气……”这厮那体力,还不如一群扛着木料的好吃懒做一夜没睡好的二杆子,嗯,太低能了;一段话被他说得好勉强,到了地头手握着肚子,头都快弯肚皮下去了。
杨一笑着两步上前迎接,玩笑道:“唐师傅,早上就出门的吧?看你这胳膊腿,不如每天再去钱家堡三五个来回,指定两个月下来嫂子不会踢你下炕。”
人在不同的位置做不同的事得说不同的话!现在的杨一就在学习阶段,他得让自己变成一个木匠头子。
大口喘完气,好半晌唐胖子才回过阳来,道:“别看我这模样,你嫂子现在想踹都已经踹不下去了。肉,知道吗?厚实,没半点来虚的,绝对浑身实在的肉。”
死胖子骄傲得。的确,丫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肉球;又不显得庞大,秤砣似的,有够实在。
环顾四下:“媚儿那丫头和邓矮子都还没到?”
杨一道:“钱管家一早就在,这时分也回了钱家堡,知会着我这帮棒儿出木料呢!”
“啧啧……”胖子看了看木匠的准备情况,在地基旁边新搭起的几个简易棚子,赞叹道:“年轻师傅主持做事就是比那些老木匠利索。看,这说干就干,半天时间该做的准备基本都差不多了!条理也清晰,至少现在给人的感觉不错嘛!”
丫这份老气横秋,杨一还真给他贴上去了:“别,总是年轻了点,就图个手脚利索。你啊!也别师傅师傅的,这这年龄说真个叫得我心慌,怕出个岔子。”
“那成。”胖子麻利地挥手。“你也最好叫我胖子,总之在我这行当,我也就是个靠老子蒙阴的后辈,被人一叫师傅我总瘆的慌,那讽刺味儿,有的没的都让我品出骨子馊味儿。”
看来,唐胖子的怨念也不浅……
没过多久,总算看着一个队伍从钱家堡方向悠悠下来。
队伍相对庞大。滑竿,除了滑竿还有一群长工前呼后拥,定然各自绝不是来跑空堂儿看把戏的,奠基必不可少的香蜡鸡米肯定得靠他们一一送来。
钱老爷有些发福,但脸上肉却不见多,甚至都有些许老年斑。很难想象,他会有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小闺女儿!
但看状况,今天的钱媚儿气色极其不好,从滑竿上下来居然有一个丫鬟搀扶,平时可不见她身边跟个丫鬟服侍着。
“小林子,自个儿走上来的?我看你得学媚儿备一乘滑竿最好。”钱老头似笑非笑调笑胖子。
“你就使劲儿损你侄儿我得了。”胖子不以为意,反正每次爬钱家堡他得累个半死,基本没要紧事打死他都不爬,那地方比这里还高老多啊!亏这老头想的出来建这么个高地。
“你侄儿我从小跟你那老伙计爬山涉水看风水,真个动起来还非得一体格健壮的人难抵得过我。大伯诶,看人不能看表面的呢!咋的您老也越发肤浅起来了?这话传到我家老头子耳朵里我准得挨批斗才是。”
他眼睛骨碌着看钱媚儿样子指定是没力气打算出来主持个话头;旁边的邓矮子更不用提,那殷勤样儿,指定梳俩辫子外人得以为他是钱媚儿的另一个丫鬟。
至于钱管家?得了吧!明显对杨一印象不好,这属于阶级矛盾。于是主动揽过话头:“大伯,得给你介绍,这位是道观的木匠大师傅杨一。因为是木匠总揽,所以给提溜出来让你认认才行。”
至于泥匠石匠等就用不着了,都是散工,没头。
钱老头看看杨一,很慈眉善目的样子:“年轻人,有想法,是对的。”
没了,人自个儿转旁边去了。如果不是因为奠基,他绝对不会出现;一个月前动土可都没能惊动他;这次奠基,可就是正式进轨。任何建筑,木匠才是主体,所以这还算是他第一次来认真参观这个即将立起的道观基地。
看老头走开,邓矮子的阴阳怪气来了,压着声音:“看那下作样儿,套什么近乎?一个没五服的所谓子攀亲带戚地热乎,知道什么是职业素养不?这就叫落后,知道不?整个中国的落后就出在你这样人的身上!有着老辈的蒙阴,扯杆大旗往身上一插!叔啊伯的求照顾。雇佣关系呢?做好自己的本分事,这才叫职业道德,人请你来不是为了怜悯老远还有那么个穷亲戚的你。”
胖子听得嗤之以鼻,嘲笑道:“说得这么高大上。哟哟——就好似你没得你老子蒙阴似的。也不想想,没你老子你那什么鸟设计拿回来谁个卵会用你,学校会因为你留洋回来的就用你?你傲个什么傲我呸!咱国人就是一人情社会你被人套根绳子外面溜一圈回来还真就不上酒桌了?对,啧啧……就你现在这奴才样儿上什么酒桌?桌子底下钻钻正好寻乎几个骨头……”
“你……”邓矮子被气得火冒三丈,瞪大眼睛吼道:“这叫绅士懂不?照顾身体有痒的女伴,这是每一个绅士该有的风度。”
说完发现声音太大,赶忙看向钱老爷子。还好钱老爷子像没听见一般,继续记忆着每一寸土地。
唐胖子撇撇嘴,嘴里囫囵:“屁的绅士;若绅士都像你一样,除了鬼子也没人愿意做这劳什子的绅士。”
“杨一,过来……扶我转转。让他们吵他们……”
杨一看着这支伸出来的素手,的确为难。你左边还有个小丫头撑着,还要我右边来夹……而且……他转头看一眼钱老头,老头子纯粹无动于衷,不知道的以为他是聋子呢!
于是难为情地:“您看钱小姐,我这还得和钱管家交接,祭天祭地祭祖师的一大堆活计还等着我做准备呢!”
“没事。”钱媚儿平静地看着杨一,摇摇头:“你这么多木匠不可能就你一个人会做准备。这是我的新基,一切事物我说了顶事,不会有人反对你。”
“哟哟——看看,你怎么拍人家姑娘也不见得搭理你。知道为什么吗?长相问题。”
面对唐胖子的再次小声奚落,邓矮子那心中压抑的火气……横横地看着杨一,就是不说话……除了火气,肯定还有怨气!想想现在的钱媚儿,除了他彼特邓以外,谁还愿意给她鞍前马后的偏偏风度去追求?
也独他一份不信邪的异教徒,反了老子的意思也要往墙上去撞。结果……却被钱媚儿拉这么个匠人当挡箭牌,你即使去拉唐胖子说给胖子做小这心里也好受一些不是?
一个匠人,一个下九流的卑贱人物……
杨一且见招拆招,不明所以更没法问,干脆就顺着走。管他前面是阴沟还是野地,淌到哪算哪!不论什么想不通透的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于是他吩咐李师傅去和很不待见他的钱管家交接,正好免看了老管家那伤人的眼神。
钱媚儿抖抖手撤开左边的丫头让杨一独自陪着走,走了一段才小声说:“昨晚,我一夜没睡好……”
看气色都知道,而且还不止这么简单。嗅着旗袍姑娘身上的幽香,杨一心想,但是没有说话。
“昨晚我一晚都在做噩梦,似乎总有人在不停阻止我,不许我建道观。今天早上醒来,我浑身乏力,直到现在。”
杨一注意到女郎的眼圈都有些下陷,微黑……甚至可以明显看出起了一双小眼袋。
“早上医生说,没事,就是这两天有点劳累,又没休息好……”
看杨一一直不接话,钱媚儿于是扫了一眼静静问:“你觉得呢?”
“可……能吧……”
钱媚儿无所事事地看着前方、周围,随意道:“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还没这么脆弱。就算一夜不睡也不至于这么浑身乏力才对。”
说着,果然乏力,整个柔弱的身子骨儿都快全靠杨一支撑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唐胖子嘻嘻笑着低声朝踌躇不敢跟上的邓矮子讥讽:“看,多相配的一对碧人啊!这身高搭配,这身材绝配……”
远处似乎对外物了无兴趣的钱老爷子瞥了一眼杨一和钱媚儿,随即转开,若有所思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