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率先走前面的彼特邓身后，唐胖子对杨一笑着朝彼特邓的后背掐掐尾指。
“你先看看建筑面积和刨出的基础，媚儿这丫头平时挺大气的，一会让邓矮子仔细些给你介绍结构，预算空间微微张大点不打紧，只要不是漫天要价就成，否则会适得其反。”唐胖子对杨一倒是很友好，甚至有者几分亲切；就不知道为啥他和彼特邓之间这么冲了。
“谢谢。”
两人围绕着新刨出的基础仔细走一圈，主建筑面积基本和乡绅院落大小，预留庭院占地蛮宽，周边肯定也是寨子式围墙，不过那是后期石匠活计。经过唐胖子做些基本介绍，杨一心中已经勉强建立起一个模糊的立体主建筑结构图，但尚不清晰，清晰的结构在彼特邓手中，特别细致处。
这时彼特邓回来，手里拿着一卷厚厚的卷纸，杨一知道，这是唐胖子刚才说的彼特邓去取的图纸。
图纸这东西不神秘，杨一也会看会画，但没有规范过。刚才唐胖子介绍，这是邓矮子那矫情的家伙亲自绘制的欧式学院派图纸。不但图纸的绘制和描述方式欧式，甚至里面的效果图也充斥着中西合并的元素，说实话，这让杨一心中有些打鼓。
“诶，小木匠，彼特先生我亲自设计的图纸，绝对充斥着不一样的欧式风情和中国元素的厚重，想来你也是看不懂的，得彼特先生我亲自给你解析。”
“真搞不懂你这种小匠人，做事好高骛远不知道个脚踏实地，好好的匠工不做非得揽上个整体囫囵地小心噎不死你；什么事儿还不是需要彼特先生我来亲自指挥？若给你张图纸你就能自己完成一切先生我倒省事了，这就平白地让你往我们媚儿小姐头上剥一层银元去，亏得我们媚儿小姐这份慈悲心肠。”
面对彼特邓悲天悯人般语调中又不落的奚落杨一一点不生气，反而笑着接过图纸小心铺地上。对于自己的不足杨一从来是虚心接受的。刚才扫一眼图纸上面有很多看着很简单的符号他确实见都没见过，此不在他娘亲的授业范围，几乎让他内心肯定此属于西洋。
倒是唐胖子可没这么好的涵养，可能只面对彼特邓一人如此吧！在旁立即讥讽：
“走一圈回来都溜成洋货了，看你那不洋不土那啥样！”
“你——”论嘴皮子骂战邓矮子真心不是对手，索性抖抖衣袖不去如唐胖子愿，免得最后落个狗血淋头。
对于请教杨一是认真的，也很是放低身段，不论彼特邓的语气多么尖酸和刻薄，也不论唐胖子在一边连连有好几次想发作都被他压下来了。
唐胖子这人，其实心思很简单。他看杨一顺眼想照顾维护杨一只因为彼此身上都有共同之处，那就是年轻。
两个同样在不应该的年龄做起了不应该做的事情的年轻人，总是会被人误解的。他自己还好，多少有老子的名气顶着，但也难免遇见不知道的人甚至当面对他年龄作为风水师提出质疑，更何况杨一呢？
杨一有什么？什么都没有，所以他更理解杨一身上的压力，所以想给点维护和帮衬……
钱媚儿终于下了滑竿，这是杨一第一次看见她双腿着地。站着新基边缘，双手互搂，亭亭玉立，面朝下面的关河。那纤细却高挺的英姿，从背影看去，即使夏日近秋的阳光下，特别顾及一双互搂的纤手，偏半点感觉不到她平日的妖冶、和大气。在夏风中，反生出几分女人的柔弱来。
从背影看，杨一感觉，女人始终是弱者，也似乎看到了一颗脆弱的女人心。
但很快，一个中年人赶上来，来到她身边，互相问候之前，钱媚儿的双手不自觉间已经变换过去，变成环抱；从背后看，像一个独立的新女性。这样的情况，杨一是没见过的，女人双手环抱那种大气，是很新奇，至少他见过的女性没有一个如此。
但不妨让他觉得，眼前的女人不过是故作大气，而内心的柔弱只释放给她自己，她一个人的时候。
杨一的领悟能力很强。虽然不至于全盘理解，但从邓矮子的内心里也必须得承认，一个从来没接触过阿拉伯数字，没学过英文字母，不知道任何欧式建筑设计理论的老式传承木匠，居然能大体听明白自己所介绍的东西，除了头脑灵活，是否该骄傲下自己的表达能力？
当三人回到钱媚儿旁边，钱媚儿才做介绍。后来的中年人是钱家管家，也姓钱，人称伦叔。不过所谓介绍，也就是给杨一介绍而已，别人都认识。伦叔不但是钱家管家，道观的修建各方面也需要他监管和调节，职责和权力都很大。当然，重中之重是财政大权。
“媚儿小姐，不知道我们木匠所需要用的材料在哪里？”
伦叔仔细打量着杨一，目光中充满怀疑的审视，自动接过话茬：“小杨师傅放心，钱家库房从来不缺少木料，都是风干的上好木材。”他顺手朝右上方钱家寨子指：“不过得需要你们自己去寨子里取。”
他‘小’字咬得有些重，很怀疑钱媚儿为什么选择了这么一个嘴上没毛的小木匠做大师傅，而且还是别出心裁的所谓‘包工’。
杨一能看出伦叔对自己的几分怀疑和轻视，但他的大心脏让他很平静地面对这个有些肚腩的中年人。
“按伦叔的意思，我们取材料只局限于钱家寨子？而且管够，都是可用的熟木？”有的问题必须得问清楚，和斤斤计较无关。路程太远了得多少工？没有熟木等着现伐生木得拖工程不？又是多少工？概念都不同。
伦叔看出杨一至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木匠，心里反而有些底，道：“肯定管够，但工程完了，你们必须得把寨子里的木材库补充起来；用多少补充多少，这横山一带森林都姓钱。”
这样杨一心里就有底了，又开始核实。
“我们木匠的包工范围，除了主体，格外就是七个小亭子，两道前山后山大门？”
钱媚儿目光乌溜溜往杨一身上转，怎么给人感觉都是对这句身体更感兴趣似的。
“你说呢！媚儿总不能拿木匠继续做石匠的活计不是？”她似笑非笑。
“好。”杨一郑重点头：“八百半开，每天一顿午饭，住宿我自理。”说完他盯盯看着钱媚儿，虽然他更明白和他讨价还价的人肯定是伦叔，但现在其中有些别样，就是两人之间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让他选择和女人针锋对麦芒。
一旁的伦叔听后果然皱皱眉头，随即看着杨一直盯着钱媚儿眉头更再次皱皱。他是一个绝对称职的管家，之前还在道观立项落下设计就开始核算过各方的投入和支出预算等，木匠的工钱在他的核算中应该是控制在五百半开以内，杨一的开价明显狮子大开口，这样的工价县里能有多少人还敢请他修房造物？简直不知所谓……
而且，钱媚儿让杨一和他谈，结果现在却看向别人……
很明显的不尊重，让他有些想发作。他按耐着但很低沉：“小师傅太过缺乏诚意了吧？”
“伦叔，就依他说的。”钱媚儿盯着杨一，道：“你要明白，这是我最后的归宿，一个女人的宿命落脚；所以，我要你做到最好。”
说完她横了杨一一眼，缓缓转身再次面朝河流下方，留给众人一个背影，悠悠道：“如果你做得不够我满意，说不得我真刮了你横在梁上，每日观赏有个乐子。我钱家不缺钱，千金难买我满意……”
唐胖子的表情是：你真敢开口……当然他是看伦叔神情判断的，至于预算什么的他不太懂。
邓矮子就……他更讨厌杨一看钱媚儿那肆无忌惮的眼神……
杨一内心的核算也是在四百半开左右，不过各种因素考虑才报这么高的价格。所谓生意场合讨价还价，互相扯皮几下他的底线是五百五……但钱媚儿偏生不还价，这让他始终走不出死胡同，索性算了，女人的想法和思维真心让人无法预测。也许真如钱媚儿说的，千金难买我乐意，她家不缺钱。
“五个月内必须完工。”伦叔补充道。
五个月，也就是必须年前。够了！说实话这活计最磨人的就是各种雕花要精细，最花时间；杨一自己的雕花勉强能用，但还不够精细；到时只能努力请几个高手来扎场，工价高点不难，就这年代……
而且，冬天伐生木储备，这是木匠都知道的道理。没有一个好木匠会夏天上山取材做储备的。冬天的天气气温低，树木水分足。伐好后放干燥阴暗的地方慢慢风干，木材不会变形不会撕裂。夏天就不一样了，温度高很容易让木材拉丝变形。
也许更主要的是，道观需要今年年前落成，可能春节左右会有什么名道士等来开观，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