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轮回，我看见……她不再是一个人，形单影只。她旁边还有一个男人，守护着她。我看见她在桥上害怕，钻进了那男人的怀里。我看见她俩紧紧相偎，一起走上望乡台……我看见他们一起走向孟婆……”
“我愣住了，看着他们发呆，直到他们一起喝完孟婆汤……离开……”
“第五个轮回，我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在望乡台上，不知道在为谁哭泣。”
“第六个轮回，我也只是默默地看，看着她在三生石旁，准备和谁缘定三生……”
“第七个轮回，我又看见了，她再一次不再是一个人。他们依偎过桥头，在三生石前，彼此写上对方的名字。他们在望乡台上，互相依偎且幸福地笑。他们来到孟婆跟前，相互喂对方饮下孟婆汤……”
“我紧握拳头，我的手在抖。我很确定，她已经不再属于我。第一次，我很想问，我算什么？我一千年的劫难，又算什么呢？第一次，我给她的名字加上前缀——淫。妇。”
“第八次，她再次有人相伴，而且陪伴她的又换了人。而且依旧甜蜜，相依相偎。三生石前，指望再次缘定三生……”
“第九次，竟又换一个男人……”
“我忍无可忍了，我到底算什么？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我只能看着她，大声地骂淫妇、荡妇……她吓得花容失色，缩进她旁边男人的怀里。我看见那男人在低声地给予她安慰，那男人安慰着她，并狠狠朝我唾一口唾沫。而她，同样有样学样，探出脖子，朝我恨恨唾一口唾沫……”
“我整个人气得发狂。我发现曾经的我就是一白痴，傻蛋！哪有什么生生世世的爱情？一切都是狗屁。我不知道我在三途河里呆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我还要呆多久！千年劫难后我从三途河里出去又能干什么？投胎？转世？屁！我甚至只想撕裂一切，粉碎一切。世间一切都是假，除了我，还有真的吗？我只有一种冲动，毁灭一切……什么前世今生，生生世世都该毁灭……”
“我开始远离奈何桥，随波逐流；因为几世轮回的煎熬，让我知道，一直往下，可以通往冥界。那里，据说与地狱十八层互相连接；那里，据说三途河的水直灌十八层地狱，若孤魂野鬼一个不慎被水流卷入，将永世不得超生。那里，所以没有一个孤魂野鬼敢接近。”
“但是那里，也同样有一片花海，冥界之花——曼陀罗。曼陀罗，本冥界之花，可不甘寂寞从十八层地狱偷偷蔓延出来，开遍与黄泉道接壤处。冥王发现，本想罪责；但看见已经开遍的满天花海，比冥界里的花朵还灿烂。想到此花终生只见十八层地狱的折磨和苦难，于心不忍，摘下一朵拿手里，道：欲。望之花啊！怎如此难耐寂寞？罢了！万物生灵皆有欲，连一朵花都如此，堵不如疏，就任你在此开吧！”
“说完，对手中花朵吹一口气，本来黑色如幽灵的冥界之花变得雪白，再不复丝毫冥界的幽暗。再看那一片花海，也瞬间失色，只剩下一片白茫茫，在黄泉道飘来的微风中摇曳。从此，冥界之花花开两处，一黑一白，一里一外，以为分别。黑色依旧叫曼陀罗，白色却更多被称作欲。望之花。”
“从此，便有十八层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的恶鬼寻找机会，从曼陀罗的蔓延处，经过倒灌的忘川水而出。据说，只要走出这片欲。望花海，便能脱离冥界，走出黄泉道，返回人间。”
“但欲。望之花又和冥界曼陀罗不同。虽然被冥王放为堵不如疏的一条希望之路，却让花朵沾满各种剧毒，片叶不得粘身，触者魂飞魄散，比永世不得超生还惨烈。所以，又被称为诅咒之花。”
“而三途河本流往十八层地狱，正好是欲。望之花偷偷蔓延出来的口子。若能侥幸不被河水带进十八层地狱，反而卡上欲。望花海，那岂不同十八层地狱的恶鬼一样同样有机会逃出生天？而且相比于地狱恶鬼的逆水而上，反是三途河的顺水而下机会更大，虽然更大的可能是进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但对于我来说，永世不得超生有什么可怕？即使魂飞魄散又如何？当一切信仰破裂，还需要在乎什么？我更想毁灭一切，毁灭世间所有的虚无……”
“我应该是万万想逃离者中最幸运的，也可能是三途河里唯一不在乎进入十八层地狱，唯一不害怕永世不得超生的疯狂者。但疯狂不是原罪，我敢疯狂，所以我竟然真被那千万分之一的几率卡上欲。望花海。”
“我站在欲。望花海边缘，看着漫天的花海无边无际，我不知道尽头在哪里！可我明白，穿过它，我就自由了。穿过去，只要片叶不沾身，我就不用再受三途河的煎熬。于是，我丝毫不做犹豫……”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只是不停走，如同一个花海大阵。不可能有直路，因为不得粘身；我甚至怀疑到底能不能走出去，是否只能在花海中无尽的绕着圈子？漫天的花海并不比三途河的煎熬让人享受，我甚至怀疑我又在里面走了多少个人世轮回？不知道……”
“但终于，我似乎看到了尽头。尽头，是我此时唯一的目标，我竟莫名地兴奋。我努力绕……努力绕……”
“出来了，我躺在漫天的花海边缘，抬起头回望从头，我甚至不知道我从什么方向出来的，只知道这里没有忘川河，更看不见两岸开得艳丽的彼岸花……”
“我出来了，我躺在花海外面，我躺了好久。”
“我想着，我出来了，我又能干什么？我要毁天灭地？不可能，天地的秩序我打破不了。那我出来又有什么意义？我将何去何从？就做一个漂泊无根的野鬼，漫无目的？和在三途河里有区别？”
“我回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回想着那一个接一个的男人；回想着那一口口唾沫……不，我要报复。我突然翻身起来仰天大吼。既然我改变不了让一切虚无的秩序，那就生生世世地报复吧！践踏我能践踏到的！否则凭什么我一千年的劫难换回一无所有？凭什么当我的世界只剩一个念想之后，她的世界可以千千万万？五彩缤纷？好吧！从下一世，我也让你尝试一下生生世世受尽折磨，爱而不能的无尽循环；我要让你知道，我一千年的煎熬与苦难，究竟是一个什么滋味？”
人若疯狂，比鬼更可怕。鬼若疯狂，人神共愤……
钱媚儿看着男子嘶声裂肺的诉说与吼叫，她忍不住捂住脸，合上眼睛。但她又想听下去，所以她努力竖起耳朵，因为她明白下面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可能直接关联到她自己……
“于是，我从花海边缘移植出一株欲。望之花，小心地带身边，随即飘荡而去……”
“意识到我飘荡中虚无缥缈的影子，我想，我果然离开了黄泉道，我确定……”
“我要找到她，我要找到今生今世的她，然后给她种下诅咒，在她坟头种下诅咒之花，种下欲。望之花，让她欲而所不得，让她生生世世受尽煎熬……”
“我寻找到她曾经为我作下的画，我在上面添置上‘天孕而生’四个字，我祭给她生生世世带走，我从此生生世世寄居她身旁，左右她一切的命运，看尽她所受的折磨，以满足我心头之恨……”
“第一世，我让她欲而不能，死掉七八个不知所谓的男人，最后孤老终身，年过半百自缢而死。”
“第二世，就是现在，现在的你——钱媚儿。嘿嘿嘿……”
听着鬼魂阴森森的笑，钱媚儿双手捂住的脸上泪水纵横，终于无能忍耐，朝他大吼：“这一切关我什么事？前世今生天注定，你凭什么要生生世世针对我？”
她觉得自己真的太无辜。想起二十多年的苦，有谁能明白她心中的压抑？一切的一切，竟缘自爱而生恨，还是源自无数个前世的自己，和无数个前世以前自己的男人……可关她什么事？她又记不起前世今生，凭什么一切苦难让她来背？
前生后世都太缥缈，她无法感受，可做路人般无视。但今生刻骨铭心的痛，一直煎熬，切身感受，源自心底。
男子桀桀怪笑：“生生世世，那我又为谁苦？既然种因不得果，那就无需有因果。无因无果的事，追究它做什么？我只知道，看你痛苦，我兴奋，快乐！我心无所念心无所求，无端的虚无里无欲无求；我魂不灭灵不散，不盯着你还能盯着谁？”
杨一闭上眼睛，道：“生生世世的报复，不如说是作为孤魂野鬼的你一个逗乐子的方式罢了！你可以忘记一切，但唯独忘不了伤害和爱，伤害和爱独有她。而你的世界，对轮回与生死，觉得不过一场游戏一场梦罢了，一切都不过主宰者的一颗落子，生亦如此，死又何求？灵魂破灭也好，永世不得超生也好，都无从触动。所以，她不过是你心中唯一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