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今天，一件接连一件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
两人静静地并排站着。钱媚儿伸手反梳一把她飘飞的长发，任由微风纷纷扬扬。也没看杨一，像杨一一样看着关河。
“像昨天夏瑜找到我，我完全可以把事情给你压下去，不会发生今天上午的事，但我没有。”
“其一我是想让你感受一下，那种在强权之下的蛮不讲理，你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其二，不论我爹，还是李县长、刘霸天；他们做出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无的放矢。在你看来，他蛮横不知所谓；在我爹或李县长眼中，他们会看到别的信号。所以关县这潭水，如果不是非得必要，我不会轻易伸手去搅，免得让想看的人看不清。”
“只是我没想到，今天道观还会死人。这种接连不断的打击，很容易将人击溃。”
杨一没法全明白这似是而非的话，他只是顺口即问：“那你爹从中看到了什么？”
钱媚儿笑笑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能说我自己看到点东西，也许很肤浅。刘霸天这人，简单、粗暴、贪财、好色，还自以为是。他这一闹，是证明他的存在呢！新县大楼的事，从始至终他都被排除在外，而李县长是直接负责人。我爹，你又在为我建道观，全县都知道。再加上县大楼停工、死人，复工又交给你。各方面交错一起，一向自作聪明的刘大队长没点动静不可能；提醒一下别人关县还有一个他，顺便多少还能为他刮点财物回去。”
“他向来能折腾，有事没事也喜欢彰显他在关县的地位；偶尔做出一些不给我爹面子，不给李县长面子的小事，向人表明他在关县的横行无忌。所以我一向认为，关县这碗水，要翻也得从他先开始。”
杨一朝她挥挥手：“别说了，我脑仁疼。”
现在的他真心没兴趣听这些有的没的。虽然他现在不想考虑任何问题，不妨他认为一切不过都是拳头问题。拳头大了，什么都是，怎么做都有道理，还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别人都得千方百计分析他这样做的目的。
拳头小了，你没必要去猜人家拳头大的为什么打你一拳，你还不回去，连问都最好别问，兴许人家一个不高兴再给你一拳，直接把你给揍没。
钱媚儿笑得更加灿烂了，故意甩弄着她飘逸的长发，脖子左右扭动很愉快地玩耍：“看来你没被击垮。我就说，至少是能让我看顺眼的男人，不可能没有一点抗击打能力。”
“你高看我了。有那么一个瞬间，我都想突然暴起，寻个干净一了百了。特别是听说道观出事，回来看着三子冰冷的尸体……”杨一顿了顿：“当时我真的很想拧断你们家管家脖子泄口气，天塌下来不过一块棺材盖子。”
“还有，在这里别笑，没人喜欢现在看见你的笑容，即使再美。”
钱媚儿平地收起笑容：“伦叔回去，所以我就来了。我怕你会做出更不理智的事。”
“拿什么？拿我的鲁班尺去杀人？”
“不知道，人疯狂起来无所顾忌。”
“那得他有疯狂的资本……”杨一说完默默不语，他看见下面夏瑜领着老道师徒在往上爬。
老道来后，吩咐匠人们给他搭一个简单桌子，让弟子们摆上香案。他往旁边一张小桌上让弟子裁好各类纸，提笔开始写各类需用符纸，和请灵就需要用的灵牌灵位。
“先请灵吧，杨一。”等写好后，抬头，他问杨一。现在家属还没来，但这些事情可以先做。
杨一点点头，带着他们师徒往里走。
曾礼很熟络程序，在屋里被梁砸下的血泊旁边，接过师弟插一个萝卜上的香蜡点燃，才开始焚烧纸钱。
老道进来后等徒弟们准备前序，所以习惯性地转两圈。人都不用看别的，只抬头看见柱子上平整的榫头，接连皱眉：“不是意外？”
他活大半辈子，眼睛敏锐得很。
杨一朝他摇摇头，低沉道：“就是意外。”
老道不再说什么，看着徒弟们准备好，将手里的道士帽戴头上系好。先接过纸钱一张一张地撕，一张一张地慢慢丢进焚烧的钱纸堆，一边细碎地念着经文。随即接过弟子用萝卜插的香台，把写上亡灵名字和住址的灵牌套进萝卜上的两支香上，放置地上。
徒弟们响鼓一阵，跟随他念一段铿长的经文；他又取来鸡冠血洒灵牌上，粘两根鸡毛上去，洒一把糯米，再响一通鼓，最后才让曾礼将灵位抬出送往外面的简易香案，他们将在那里坐着唱一台起灵法事。
在屋子的时间不久；等众人出去后，杨一拉过夏瑜：“别让人再进来了，一会我和软骨头他们扶棺回小干沟，你把所有人安排回去。明天这里先不开工，全让他们去县大楼。”
夏瑜点点头，他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没说出来，杨一已经从他身边出去了。现场明显不是意外，他很疑惑，有没有必要急着把人往县大楼上，毕竟谁都不知道是谁干的，所以他有些怀疑现在的杨一在今天连续的打击下，是否还能正常思考问题……
小干沟过来相对有点远，不过起灵法事做完，沈三子的家人来了。
他入赘人家，本身无父无母，所以来人只有一个舅子，还有他怀孕的老婆。
看见他怀孕的老婆，听着那揪心的哭声，杨一竟然有一些想掉泪。因为他明白，这女人下了多大心才能走到这里。作为一个女人，如果还想再嫁，那么不论为你丈夫接灵还是送灵都不能出现，除非你铁心不再嫁人。作为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即使此时你无法理智，家人也必然会阻拦。
所以杨一能从中看到女人的决心和生前两人的感情；想想两口子才真正在一起几个月？但感情的事，谁能说得清……
中午，老妈子送来饭菜，众人都默默吃了一点。杨一没吃，他的确吃不下东西……
数十人合一口棺材，真的用不了多长时间。说起来道观杨一其实只承包了木匠，其实现在的石匠和泥匠等基本和他的人没有区别……众人协作下，午饭后不久，一口没有上漆的棺材已经完成。
上漆是没有时间了，杨一亲自用墨斗在棺材四周弹了不少墨。别人不懂，甚至别的大师傅都只能不明觉厉，但他自己懂，他就是合棺材出身的人。
沈三子的老婆和舅子来接灵，可是一个大问题出现了。
“杨师傅，三子还没后，曾道长让人端灵，这可谁肯端？”软骨头也是急了。
端灵。今天这事儿没考虑慎重，如果一开始不请道士不进棺材直接把人更送回去也就罢了，偏偏杨一喊来老道请灵，灵牌都已经立下，不能不让人送。
可是送灵至少都得是晚辈，从长子开始。如果没有长子，以此类推下去。可现在沈三子连个晚辈都没有，喊婆娘端？婆娘挺着大肚子，这事决计不成。
杨一沉默半晌：“我来吧！”说完他转身过去，接过老道发灵后的红伞。
“杨师傅？”软骨头大惊，愣愣地看着接过红伞的杨一，看着他在老道的经文中把红伞撑开，老道一把米全打在他伞叶上，滴滴答答地响；再看着他接过老道递出的灵牌抱怀里。
他忽然忍不住让泪水滚出。端灵，大家都躲着做的事，谁都知道给一个外人端灵有多不吉利，何况连晚辈都不是。
他横抹一把眼泪，快速跑杨一后面，朝四周大喊一声：“牛头堡出来的兄弟们，一道送自家兄弟回家咯！”
鞭炮和锣鼓唢呐齐鸣，棺材被八个壮汉抬起走前面开路，老道和弟子紧随后面唱和；杨一端灵打红伞紧跟，他身后是软骨头，软骨头后面是沈三子婆娘和小舅子，随即是牛头堡出来的弟兄……
看着渐行渐远的棺材，一直站外面的钱媚儿默默注视着。很难想象她今天能留到现在，甚至中午饭都没吃。匠人的午饭，她吃不来……滑竿也早早被她遣回去了。
也许因为钱家堡没人，她姑且一个人留下代表钱家堡吧！
唐胖子和邓矮子默默走过来。
邓矮子道：“媚儿，我送你回去吧！”
钱媚儿摇头，难得地回他一个笑容：“你先回去吧！我让唐家哥哥送我。”
邓矮子没再说话，看看下面走远的棺材，看着那把已经如红蘑菇般的红伞，抬起脚步默默下山。
“听说他搬出你们家了？”
钱媚儿轻轻点头。
唐胖子看着邓矮子的背影，说：“他人不坏，可真心不讨人喜。”
钱媚儿不做评价。
“杨一……人也不坏。”胖子突然转头看着钱媚儿：“我无权说什么，但对于一个二十来岁的人，我真不知道他是否能过得了今天这个坎。”
钱媚儿想想：“我看他的状态，应该可以。”
胖子连连摇头：“沈三子的死，不是意外，是人为的。”
钱媚儿愕然地看着他……
“所以……今天的他，早上只是一个开始……”胖子说完，让出路口：“走吧，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