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大听夏瑜说得有趣,哈哈大笑:“你呀,杨师傅也不是这么刻板的人。”
想想,觉得也对;而且他明天早上肯定要出船,也陪不了两人高兴多久,何况夏瑜还是一皱儿,这事得慎重。再者他的家也不在城区中心,并不很方便俩办事,论关系两三人也真没到生死兄弟的份儿。
“坚决不勉强你俩,不过吃过饭我领你俩去认认门。说不上远,总得在我那喝两开茶出来,否则往后我真没脸和你俩打交道。”杜老大说着,用手指指前方的一个铜锅鸡招聘:“至于咱五脏庙的事,就那弄一锅铜锅鸡?再来两支竹筒酒?要你俩也陪我回家里,肯定没准备。”
“成,一切都按哥哥你说的。”这时夏瑜又乐呵呵去接话,顺便认真打量着城市的街道。感觉,比关县繁华很多,人流量也多很多。现在傍晚时分,居然还能有这么多人,落关县早就绝迹了……
“至于区里的姐儿,留得下次找个好点的时间,哥哥必须得好好和你俩切磋切磋。夏兄弟嘛!哈哈——就得给你好好的指点指点,个中的滋味……”粗阔的杜老大其实很猥琐……
吃过饭,天已经黑尽,两人匆匆跟杜老大去他家认认门子,喝了一开茶,又被送出来。说实话,难怪杜老大天黑了还让两人去认门,实在是一入夜,两县的区别就出来了,至少区里电灯普及得比关县好太多,甚至区街道偶尔零星地坐落俩路灯,街道上往来行人还不少,步伐匆匆有,休闲漫散也有。
夏瑜和尹志强有一搭没一搭的走着,更像在消化肚子里的食物。夏瑜问:“你以前来过这里没有?”
尹志强今天的话不很多,至少很少出现往常一般插科打诨的时候。他只是看着来往的街道:“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算挺熟吧!”
“那今晚你来安排。我以前就从这里匆匆经过过两次,对地儿没留下多大印象。”夏瑜开玩笑道。
“那你跟我来吧!我以前根本住不上的地方,保证你满意。”尹志强挺利索地,很像带路党。
夏瑜走他后面,挺犹豫的,丫来这里终于发现自己其实一筹莫展。买山漆的事儿多简单?杜老大都知道,小南城有,质量达不能达到标准就得他俩自己去看。
找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嗯相对来说比较豪华的栈房住下,晚上俩躺一个房间的两张床上,夏瑜犹豫了下,叫道:“老尹?”
不是说好的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吗?可夏瑜突然就觉得其实挺难办的……
“嗯……”初来区里,尹志强似乎兴致不很高,躺着就有些犯迷糊。
“我说……要不咱出去逛逛?隔壁有两家搭台子唱花灯的,清倌粉头不少……”夏瑜的话到嘴边又变味儿了。
尹志强终于呼啦翻一个身,睁开眼睛看着夏瑜问:“我说你吞吞吐吐的总给人不对劲儿,你说杨师傅让我俩来区里,不至于真就为十几桶山漆吧?我看临走时杨师傅挺慎重的样子……”
“你挺敏感的。”夏瑜尴尬地笑笑:“近几天我和师傅都尽量给你漏点马脚,就想让你压抑一下看看什么反应。”
“诶,你说我得多迟钝?临走时杨师傅一再交代,说什么跟你一定要跑好这条线,又拉你一个人小心叮嘱;你近几天也旁敲侧击的。我就纳闷的,关县好好的也缺不了什么,杨师傅他不至于起心思把工程从关县做到区里吧?就算偶尔差一点东西,干干净净来回两趟的事,本来山漆的事他也大可让县里自己来采。”
“那你觉着师傅是为了啥?”夏瑜反问。
尹志强摇摇头:“说不上来,所以才想问你个明白。老尹这个人吧,偶尔想糊涂,偶尔想明白一些,至少跟着杨师傅以后,我还是挺实在,所以就尽可能地明白一些,你说是不兄弟?”
“你有这份心我和师傅都看得到。”夏瑜终于忍不住问:“老尹,你杀过不少人吧?”
尹志强一下就沉默了,没有接茬,更没有如往常般插科打诨。顺手拉出放旁边的衣服,摸索出一盒香烟来,掏出一支点上。
“你有一段你不想说的过去,我也有。”夏瑜不抽烟,他只是说:“我对除了师傅的人没说过,但今天我也能告诉你,我同样杀过人,而且不少。我这人嗅觉比较敏感,也能感觉到你肯定见过血,还一定不少。”
尹志强吐了一口烟,只是问:“杨师傅想干啥呢?”
“杀刘霸天,不止为了雪耻。”夏瑜盯着尹志强看他的反应。他和杨一说对付尹志强可以君子欺之以方,到头来他却落实不下来。今晚这种拉开来谈的方式,他很担心结果是他一个人回关县。
可真以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的方式,结果又会怎么样呢?因为忐忑,所以他宁愿冒一个险。敞开点谈,不论结果;不论怎样不至于过后尹志强心里不舒服,如果烈性点还可能随时出反作用。
尹志强手抖抖,弯腰到床下把烟头灭掉……
“师傅想取而代之,师傅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安宁的人。”
尹志强看得出来,杨一一定不是一个乐意安分的人。但是,想取刘霸天而代之,是不是心太大了点?
“安安分分过日子不好吗?像现在这样。”他忍不住反驳:“所有匠人兄弟都有一份勉强稳定的工可上,不再颠簸流离时饥时饱。一步一步,他同样不失为关县一个人物。”
“可我师傅肯定不止想要这么点,也不想慢悠悠用时间混资历。”
“但……会流血死人。”尹志强的手依旧微微颤抖:“当初你选人我就有些奇怪,为什么好多真正的匠人不要,半桶水反而要得多一些。他是想拿匠人兄弟的血,去给他拼一个前程。”
“自古以来有野心不可能不流血,男人活着,真就只为了一顿温饱?”夏瑜翻身坐起来,用手虚指关县方向:“你去问问所有的兄弟,看看他们是不是更愿意做一辈子木匠?颠簸流离连一个婆娘都不敢养?你再问问他们是不是愿意每个月把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还上交两三分给刘霸天?凭什么?为什么站哪个位置的不可以是他们?而非得是刘霸天的人?”
“可那样将来又和刘霸天有什么区别?和他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尹志强转身朝他反问,有点激烈;最后又把头撇回去,默默道:“我就更祈求一份温饱,而不是什么热血。”
“会有不同的。我们是木匠,有自己的手艺;而且师傅的想法比刘霸天多,他更懂得怎么置产养活所有兄弟,就像现在这样。而不是像刘霸天一样单纯只靠吃喝卡要,欺压普通人……”夏瑜觉得……那是没影的事,所以他说着也没多少自信。
尹志强平复了不少:“就靠两百多木匠,现实吗?关县复杂的情况。我尹志强也是走南闯北经历不少的人,事情往往没有想象的容易。”
夏瑜道:“那不是我们该想的,而是师傅该想的。血流多了,他在关县一样站不住脚;不能快速取代刘霸天,惊动了别人,他同样很难站稳脚。你我都能想到的问题,师傅他肯定也明白。”
“那区里这条线主要是做什么?”
“枪,大量的短枪,从民间收集,一点一点地慢慢带回关县。师傅说,关县民间也能收到点,但没必要,干脆一支都不动,免得打草惊蛇。”
“就凭我俩,怎么带回去?”
“量少,扎紧扔山漆里,这东西不会有人愿意去碰。”
而且,其实俩人都明白,两地码头查得并不算多严。没有上面下达警戒命令的普通时候,想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运点东西出入,搞走私的有一万种方式,否则民间不可能有那么多枪支流落……
尹志强再次摸出烟,默默点上,默默地吸着……
夏瑜等了一会,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才说:“本来一直,我是打算不向你点破的,就让你迷迷糊糊地。来一趟买些枪支,我勉强也能找些理由对你搪塞下去。时间久了,一边想法子给你做些人情,时间越久,你慢慢自己察觉。以你的性子,如果我们好你可能还能放心转身走,如果知道我们有可能要做掉命的买卖,你再挣扎应该都会留下,至少把刘霸天除掉后再突然消失……”
尹志强再次灭掉烟头,在地上将烟头碾碎成丝,才说:“你们师徒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你这脑子,拿捏人比你师傅还活络几分。”
“其实你不妨想想。”被夸奖的夏瑜笑笑:“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也不想知道,就像我一样彼此留点东西在肚子里。但你不喜欢见血不是吗?肯定不是因为害怕,或者有多怜悯人,毕竟都是从鲜血里爬出来的人。只是……或者厌倦?或者因为某些事不再想走刀枪的路?”
尹志强双手捂住眼睛,抹了一把后在睁开,睁大得亮晶晶的:“厌倦也有吧!某些事也确实让我不再想走提刀耍枪的路……”
他嘴巴张得老大,似乎脑子里回旋着过去……
“咱们这事儿没这么铁血,顶多算是小地方的争权夺利,作为站后方的一点武装力量而已;人生在世最难免的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