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想错了,以为钱媚儿也就是在下聘当天避一避,结果不是。毕竟是钱家的闺女,趁着父女关系最紧张的时间在外面撒欢几天还好。现在媒聘一上,反而想最后为老钱家守一份脸,说什么都不任性跑出来了。
她本不应该是一个任性到不知自律的人,只是当时和钱老爷基本属于撕破脸的状态,破罐子破摔后的放纵或刻意地回避。现在收收心,该有的矜持又往回长。
没个花轿把她抬进门,将来人家说着,也是她倒贴别人家男人怀里的,她自己脸子终是不好抬,还怎么指望上台面?
没有一个女人缠着,杨一还清闲了几分,该做的事照做。
眼看着也就几天时间过年了。这个年,他是打算让所有人尽可能地回杨家堡一起团聚的,当然一定量的留守人员必须留下,没有办法,总不能一下子人去楼空?
眼看要过年了可也忙。这段时间匠人都不多,可事儿不少。前前后后都在做修理,连丽春苑,也在赶紧改头换面;赌场也是,姑娘坊也能换的换换。
丽春苑里的姑娘都要被挑光了。前些日子尹志强都已经把楚楚给抱走。啧啧,真认真看了那女孩,杨一心里都有些抽抽。看要抱她的是一个憨瘦得如小老头般的黑汉子,那娇柔欲泣小模样儿,直让人看得断肠。
可惜了,典型的美女配野兽,呕——野兽斗说不上,人姑娘还不情不愿又不能拒绝。一颗好白菜被……他甚至怀疑,楚楚那小腰肢经得经不起尹志强那鲁货的搓揉?
结果……果然……尹志强三天没下床……
好吧,铁犁总有磨玉时,不见田里少颗葱……四季常青啊!
杨一已经让人送老鸨儿回区里过年了,来年二月之前,必须紧急朝关县发货,二月丽春苑改名怡香梨园。对,他确实还想请一些草台班子搞气氛,白天晚上都不能空着,尽量地热闹。
不过这名字,似乎也和他曾经鄙视的丽春苑一样俗?人哪!别总老说人家没文化,到自己也差不多……
没过几天,眼看着就是大年。安排好留守县城的人,连二郎山的弟兄,留守的也没有几个。当然,盛家的人一起去杨家堡,是必须要求的。他还指望着能在过年期间,能做点有效的收获……
……
过年了,今年大年有三十。腊月二十九,唐风水依旧不醒,整个人皮包骨头,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或者突然醒转。聂水师能做的不多,只能听天由命的事情。所以在胖子家一再挽留一起过年的情况下,他干净地拒绝掉。
虽然他是孤寡,就剩独自一人;但没有人愿意在别人一家团圆中横叉一杠子,何况今年胖子家的团聚,气氛一定不会好。
团圆是国人的大事,即使他只有一个人。国人的年,从来不应该是某一个人的事,或仅仅只是活着的人的事。还有过去的祖宗、老伴等家人,都得祭奠祭奠。
他随意地备制一些物品,更多的反是祭奠用品,别的简单至极。对于他来说,一个团圆年,重要的也从来不是活着的他。
有好久没有在家开锅火了?甚至好久没有在家过夜了?算算?从入住钱家堡开始。期间,他不过有需要时隔三差五白天回来一趟。而晚上,根本一夜都没呆过。
什么都冷清清的,很多东西都有些发潮,甚至有些发霉。他先燃起一个地炉,把被子等床上用品放火上慢慢烘。然后才一一地打理起这个近乎阔别的家。
总感觉,这个家里的阴气,比过去重了太多太多……
被子烘干后,他卷起重新抱回房间,重新铺床。
房间很黑暗,土坯房子特质,四面都是墙,只在前方角落开一道门,门帘还是一张旧草席,根本没装门。
小小的房间,一道室内门草席一翻又遮挡住,进出口随即封闭。土坯房子的紧程,即使开个小窗都会暗得要死,何况这样捂严实?而且即使掀开草席的瞬间,都没有光亮可以投射进去。
他这房间,和室内的密室没有区别,夹层里再夹一层。
但他依旧没有开灯。而且,房间里的寒气真出奇地重,难怪他的被子必须要烘一烘。也许最该烘的不是他的被子,而是他的这一整个房间……
床在正前方正中央,很奇怪的摆设,独独只有床头靠墙。也许除了多年的熟悉让他轻易进屋将被子放床上,还因为房间的两边墙洞里,有星星的香火,点点滴滴地摆两排,犹如风向坐标。没有蜡烛……
他摸索出洋火,哗啦划燃,才走一个星星点点的香火前,燃烧起上面的一支蜡烛……
房间顿时一亮,瞬间开朗——
房间里,现在才真切地看见它的布局。
四面土坯房,四尺高的地方,墙里被掏出无数个小暗格。暗格里,几乎都放有一个灰白色的小瓷罐子。
有的瓷罐子空空,有的瓷罐子上面用黄头布封死,一张符纸压住。而封死的黄头布罐子面前,都燃着三支香星星点点,一道伴随一支熄灭的蜡烛。香火旁边,是一个剥壳的黄心鸡蛋,被用手撕开露出黄心。
“哒——哒——”
突然,他点亮蜡烛的格子里,瓷罐子底部轻微地颠簸……
“别皮。”聂水师有些责备。
“过年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让我铺好床,我也得准备准备。有你们的,也有你们奶奶、叔叔婶子……”
他自言自语,回身去打开床上的被子……
四面墙壁,不下于三十个暗格。正上方最少,只有两个,但里面的瓷罐子却比格外都大,又没有一个扎黄头布,更不见香火。
只有两边墙壁上,分别八个格子,一边都有七个燃有香火的,一共有十四个黄头布封头罐子。
在他自言自语铺床的时候,他没有抬头,所以他没有看见。十四个格子里,开始他点燃蜡烛的那个格子,放罐子前面的黄心鸡蛋突兀地旋转……
然后,十四个格子,十四个鸡蛋受感染一般,一起旋转,而且越转越快,像地牛——
忽然,一个鸡蛋一颤一颤地,缓缓飞起。高度起到格子中央,突地加快速度,横横向对面格子飞去——
这一下,真像遗传病蔓延,十四个格子里的鸡蛋瞬间全部起飞,而且根本不再延续第一个鸡蛋那种直砸对面的轨迹,而是凌乱地,乌七八糟乱飞——
在铺床的聂水师头上穿来穿去,犹如一个鸡蛋网,更像群魔乱舞……
聂水师突然抬头——
“啪——”
一个鸡蛋正好撞在他眼睛上,让他下意识紧闭双眼,伸手接住睁开眼睛看着手里已经开裂的蛋……
空中的鸡蛋,似乎瞬间窒息,全都一滞,随即迅速各自归巢,如一窝被惊飞的麻雀。只有一个格子,没鸡蛋可回,空荡荡地,格外显眼。那瓷罐子似乎有所知觉般,在往墙格里面挪,退缩,却没闹出任何声音……
聂水师有些恼怒,几步上前把开裂的鸡蛋放回去,道:“再闹,明天都别想有好吃的。”
像是在哄孩子……
第二天,真的有好吃的。
聂水师这个年,素材简单,但分量真的不轻。从二十九忙到大年三十中午,根本不带停歇的。
外面万家炮竹,彻响县城,团团圆圆。他系一个围裙,终于做好菜。
将上方神龛香烛燃上,在大堂中央摆好一桌子,同样点上香烛,每一个面六碗饭六双筷子献饭。随即搬一张小桌进漆黑的房间,也在桌上燃起香烛,上其同样的菜品。不过献饭的碗筷,是左右两边一边七个,不多不少,上下空缺。
出来后,把炕地炉边的鞭炮拿起,往外面一挂,啪啪直响。
过来了——
再次回到屋里,翻出纸钱,给祖宗,给亲人。跪拜后的诉说,敬酒。又回到漆黑的房间,同样地燃烧着纸钱。不过,在这里他坐一个小凳上像一个慈祥的爷爷,在和自家的孙子们分享着什么,各种故事……
最后,忙碌一天的他,居然桌子都不曾上,反而回到厨房随意地解决一顿。
这就是聂水师圆满的一年,年末的最后一天……
直到晚上,一个人烤火困了,却也强撑着。因为他明白,今晚还有一阵闹腾,不过去后再睡,对他这样年龄的人,将是一个很大的折磨……
果然,夜十二点,跨年时间,代表新的一年来临。所以县城里,有掐准时间的鞭炮一响,随即炮竹再次翻腾。
沉寂后,终于松一口气,起身再次回到房间。不点灯烛,摸索着便上了床,沉沉地睡过去……
他的房间,从来就没有进过多余的灯烛,除了暗格里的香烛以外。他的房间,也从来都阴暗中甚至有些潮气,但他宁愿不停的烘被子,床上用品等,但他从来不会想把房间一起烘烘,或在背后开一个窗户……
渐渐,鼾声起……
而他这个年,没有半分喜庆,更像是渡劫……
可这个节,似乎不见得就此忙碌一天便过了。
当鼾声起,县城沉寂入眠。无月的夜,他的坝子里,静静地站着一个幽暗的人影。一动不动,如同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