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曼吟昂起脸，自小的骄矜容不得自己受委屈，“陛下，臣妾眼里揉不得沙子，见到不平之事，必然要管，与臣妾是否为未央宫之主没有关系。”
沈桉正欲发话，许泠然却却低声制止，她摇摇头，“陛下。”许泠然抚一抚沈媖的脸，“媖儿别哭，告诉许母妃，泰之哥哥伤害你了么？”
沈媖向着许泠然伸出手掌，噙着眼泪摇头，“是媖儿要拿竹子，自己不小心扎到手了，泰之哥哥帮媖儿把刺拔出来了。”
许泠然摸了摸沈媖的手掌，柔声道：“媖儿还疼不疼？”
沈媖看着许泰之的模样有些害怕，靠在许泠然身边，“不疼了。”
许泠然的目光剜向周曼吟，“你还想说什么？泰之伤害了大公主？如今公主的话你可听见了？”
周曼吟不屑，“公主才四岁，心思单纯不知善恶，即便许泰之有意害她，她也不一定清楚。”
听周曼吟这样一说，沈媖更加不高兴了，“端嫔娘娘胡说，泰之哥哥没有害我！是你，是你打了泰之哥哥一耳光，我看见了的。”
周曼吟对着沈桉辩解，“陛下，是这小子对着臣妾无端辱骂不敬，臣妾一时气急，这才动手教训了他。”她露出全部的伤口给沈桉看，“哪知这小子越发猖狂，拿着手里的主子便朝着臣妾脸上打，臣妾只好传了侍卫杖责，为了灭一灭这小子的嚣张气焰。”
沈桉正要说话，刘苏却在这时带了太医陆铭过来，陆铭看过许泰之，跪地回禀道：“陛下，许贵妃，许公子身上杖责的伤都是皮外伤，无大碍的。只是——”
余氏的心一紧，颤抖着问：“只是什么？”
陆铭低下头，“只是许公子，左耳遭受了重击，震伤耳脉，往后左耳失聪不可避免。”
许泠然急切道：“不能治好？”
陆铭无奈道：“微臣无能，此症无解。”他顿了顿，连忙又道，“其实只用右耳也是可以的，对许公子的正常生活，影响不会很大的。”
许泰之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目光直逼周曼吟，咬牙切齿道：“周端嫔，说话别只说一半，我缘何对你不敬？是因为你不依不饶，污蔑我姐姐，非要逼我承认是奉了她的命令伤害大公主。”
这个十二岁的少年从长凳上爬起，对沈桉道：“陛下，我承认我打了周端嫔，也承认大公主的手是因为我才扎到了竹刺，可是这事，和我姐姐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什么都不知道，您不能追究她。”
“你放心，朕都明白。”沈桉吩咐着，“即刻将许公子送至长杨宫偏殿休息。”又对着行刑的几个侍卫问：“方才，端嫔叫你们打了许公子多少板子？”
“回陛下，三十。”
“那就——”
“陛下！”余氏突然跪在了沈桉面前，“请陛下听臣妇一言。”
沈桉一惊，连忙要去扶，余氏却不肯起来，只跪着道：“陛下，泰之私自出长杨宫，入青琼林，误伤大公主，打伤周端嫔，是泰之的错，也是臣妇管教不严。请陛下不要追究端嫔娘娘，此事，是泰之有错在先。”
许泠然与李桑若具是皱眉，“娘，你在说什么？”
余氏却不为所动，“臣妇请陛下不要追究任何人。”
沈桉唏嘘道：“既然如此，那朕便依了许夫人的意思，不再追究。”
沈桉有些难堪，余氏和许泰之是他传进紫台的，结果在紫台，许泰之被周曼吟打了一顿不说，还把他的耳朵打聋了，原本是为了许泠然能开心些，现在到好，徒惹了许泠然的忧心与恼怒，自己怕也是没落着半个好。
“还不滚回永宁宫去！”沈桉话音刚落，申文村便已经拉了周曼吟起来，往永宁宫走，彼时她还犹自不觉自己埋下了祸根，日后她会为这一巴掌付出怎样的代价。
许泠然知道沈桉的不自在，便道：“陛下送大公主回未央宫吧，公主出来许久，怕皇后娘娘要担心了。”
沈桉牵起沈媖的手，看着许泠然愧然道：“那你自己回长杨宫。”
待得沈桉走了，许泠然这才道：“娘，您这是为何？泰之的耳朵失聪了，您为何要陛下不追究周曼吟？”
李桑若也道：“是啊，看陛下的话头，若是娘不求情，这周端嫔怕也是免不了数十杖责。”
余氏叹道：“她是打了泰之，可是你们看她的脸，泰之打她那一棍子，力道也不轻。即便是陛下下令，将她打在泰之身上的那几十杖都打回来，那又如何呢？泰之的左耳的不会好了。”
李桑若拉着余氏的手臂，“娘，您不能这样忍让。”
“我是不想你们的日子难过。”余氏拉过许泠然与李桑若的手，“在紫台，树敌太多，加深仇怨，只能叫你们两个的日子以后越发难过，娘不想进一趟紫台，便为你们惹出日后的祸患。”
许泠然不愿就此罢休，“可是泰之的耳朵——”
余氏按住许泠然的手，“别说了泠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
是日下午，余氏便带了许泰之出了紫台，对于此事再不多话，许泠然心中总是不服气，奈何余氏千叮咛万嘱咐休要再惹出事端，许泠然纵使不愿，也不得不顺从母亲的意愿，便这样按下不提。
沈桉来的时候已是半夜，许泠然睡不着，正坐在窗棂边，望着外头灯笼下的一树梨花失神。
“这样晚了还不就寝？”
熟稔已极，二人独处时素不拘礼数，听见沈桉的声音，许泠然只回头一笑，向他伸出手，“怎么这么晚还过来？还当你今儿会在未央宫陪着媖儿。”她低不可觉唏嘘一声，“我该去和皇后娘娘致歉的。”
“不必。”沈桉抓住许泠然的手在握，“媖儿懂事，已和皇后说了今日之事，皇后不会怪罪泰之，你不必忧虑此事。”说到后头，沈桉言语之中已然带了几分低落之意，许泠然听得语意不对，便去看沈桉的脸，“陛下怎么了？”
“是朕传召了你母亲与泰之入紫台，哪知泰之会……朕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沈桉歉然，“朕原欲惩治端嫔，你母亲却拒绝，想来她心里该是有些怨朕的。”
沈桉没有看许泠然，只盯着桌案上的缠枝莲花样，“泠然，你是怪朕的罢，朕知道，自漵儿夭折以来，你总是不高兴的。”
头顶的宫灯泻下暖黄的光，沈桉的头微微沉下去，一张俊朗如玉的脸掩在暗处。许泠然捧起沈桉的脸，叫它重又镀上灯光的和暖，她抱住沈桉的身子，在他耳边呵气如兰，“怪你什么？怪你给我贵妃之尊，怪你想要给漵儿太子之名，怪你为全我念家之心特地传召我的母亲与弟弟入紫台？”
沈桉侧首，深深一吻落在许泠然脖颈里，“泠然，你真的不怪朕？”
许泠然摇头，她绵软的青丝便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下轻轻拂在沈桉面颊上，“别说这样的傻话，沈桉。”
她松开沈桉，随手取过墙上的琵琶，“前些日子说要听的，一直欠着陛下的，今日便还了。陛下想听什么？”
沈桉含着笑意，“都好。只要不是那日的曲子就好。”
轻轻扬扬一曲春江花月夜，沈桉的心思倒也渐渐通畅开来，“有你这个许贵妃在，怕是日后整个司乐司的琵琶，都入不了朕的耳了。”
“自然了，臣妾的琵琶陛下不能白白听了去，这代价，便是陛下日后不准再听旁人的琵琶。”
沈桉捏一捏许泠然的面颊，笑她，“这可是要成了悍妇了。”
“悍妇有件事要求一求陛下，不知陛下能不能答应？”
沈桉有些好奇，“何事？”
“臣妾想——”许泠然望着沈桉，真切道，“想将妧妧送去长春宫，交由德嫔抚养。”
沈桉深感意外，有些激动起来，“为何？德嫔若是喜欢妧妧，日日来长杨宫便是了，何须送到长春宫？你舍得么？”
许泠然握住沈桉的手，“陛下，当初妤儿夭亡的时候，臣妾便答应过德嫔，来日臣妾的两个孩子，要将其中一个交由德嫔抚养。”
沈桉别过头，“可如今，咱们只有一个妧妧。”
“陛下，德嫔日日都过来长杨宫照看妧妧，与其这般麻烦，不如叫妧妧去长春宫住，也省得德嫔日夜悬心。反正就在隔壁，时刻叫德嫔将妧妧抱来就是了。”她恳切道，“何况，德嫔不仅没了妤儿，往后也不能再有孩子，臣妾实在不忍心。”
沈桉思忖了半晌，见许泠然一脸认真的模样，终于妥协道：“好罢好罢，便答应了你。”
自此以后，沈妧便长居在隔壁的长春宫了。其实与原先的差别也不大，李桑若时常抱着沈妧在长春宫与长杨宫之间走动，便是梁思思，也是成日价的不呆在毓德宫，要来看着沈妧。一时间，沈妧倒像是有了三位母亲，个个都对她这个三公主疼爱得紧。
到了七月中旬的时候，沈妧已经长得很好了，再没了初初出生时的娇小柔弱，已经会咿咿呀呀说些只有自己听的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