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杨宫里有一片紫藤长廊,到了夏日里紫藤花早已谢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树葱茏翠叶,密密匝匝盖在廊顶,投下一大片阴凉地。刘苏搬了大大的瓷缸来,在里头搁上从冰窖里起出来的冰块,置于廊下,更显清凉。
沈媖看了看梁思思怀里的沈妧,又走到许泠然身边,坐在了许泠然腿上,眨着眼睛问:“许母妃,泰之哥哥还好吗?”
这些日子以来,沈媖每每来长杨宫,总是要向许泠然问起许泰之如何,许泠然一次次耐心着告诉她,“泰之哥哥没事了,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媖儿不用担心他。”
沈媖捏着许泠然的手,“那泰之哥哥的耳朵呢?”
许泠然面色微微凝滞,一时不知该怎样同沈媖说,尚在思忖间,沈媖已然又说道:“以后泰之哥哥再进紫台,我肯定不让别人打他,我是公主,他们都要听我的。”
李桑若笑道:“大公主真有气势,往后若是有人欺负妧妧,还得大公主护着妧妧了。”
沈媖响亮地答一声,“好!”
沈桉从外头走进来,“那接下来的两个月,媖儿可得替父皇保护妧妧了。”
见沈桉过来,几人忙起身向着沈桉见礼,“陛下万安。”
许泠然望一望外头的烈日,整个长杨宫的地面都被灼得耀目滚烫,“陛下过来怎么不叫陈矩与申文村打把伞,这样大的太阳,要热坏人的。”
“不打紧的。”沈桉坐下,看了看一缸的冰块,“你这里倒凉快,惹得媖儿也成日往这里跑。”
梁思思问道:“陛下方才说下面的两个月要媖儿保护妧妧,是何含义?”
“西原总督凌川上书,说是西原之地现天石,乃天降祥瑞,并进言,说朕自登基以来,尚未赴西原泷山祭天,求请朕亲赴西原祭天,朕已经允了。”
许泠然微微愕然,“陛下要离开景鄗,去西原?”
“一月便回。”沈桉沉吟着,“只是八月初母后的寿宴,朕怕是赶不及了,朕已然将此事交给了皇后去办,你在皇后边上稍微帮衬就是。”
翌日一早,许泠然便在含元殿看着宫女太监替沈桉收拾东西,生怕出了什么错漏。
不知怎的,自打沈桉说要去泷山祭天,要离开景鄗两个月之后,许泠然心里总是隐隐的有些慌乱,是那种很不真切的感觉,在不经意之间露出来,可当她想要抓住这样的感觉细细去分辩之时,它又消失无踪了。
“在想什么?”
许泠然抬眸一笑,她不想叫沈桉担心,便道:“臣妾在想,太后寿宴之时,臣妾才疏学浅,要向太后进献什么寿礼才合适。”
“就为这个?”沈桉忖了忖,“不拘是什么的,心意到了便是了。”他将许泠然搂在怀里,“泠然,你好好的,等朕回来。”
贞元十二年七月二十五,沈桉从景鄗出发,一路浩浩荡荡往西原泷山去。
沈桉走了没两日,许泠然一闲下来便总会想到他,终是连自己也快要受不了自己,便干脆叫了白苓进来说话。
白苓端着冰碗走到许泠然边上,将冰碗搁在书案上,“主子是不是热了?用些冰碗消消暑。”
许泠然搁下自己手里的画笔,舀起冰碗用了两口,又撑着脑袋苦恼道:“太后寿辰将近,本宫却依旧不知道该送些什么作为太后的寿礼。”她扶一扶额,原先她就是个不会挑礼物的人,更何况是要给太后的,如此一想,心里便越发的乱了。
白苓便建议道:“奴婢记得主子做过一盏绘着樱花的灯笼,陛下极是喜欢,不如主子再画一盏赠予太后?”
许泠然想起沈桉说过的话,他说他看到樱花,便会想到先帝一直在香雪海中等着那个女子……
而那个人,并非太后……
许泠然拒绝道:“这个——不合适,已然给过陛下了,再给太后,未免有怠慢偷工的嫌疑。”
“这倒也是。”白苓眼珠一转,又道,“主子画艺了得,干脆便画上一幅画送与太后,想来太后也会喜欢。”
许泠然手指敲在桌面上,“画什么好呢?”
“太后是属牛的,主子不如就画牛吧,牛——”白苓乐呵呵一笑,“牛是舐犊情深的,有这样的寓意,又有主子的画技,太后必然高兴,主子觉得如何?”
许泠然赞许地望白苓一眼,“你如今越发聪明了,不像本宫,都说一孕傻三年,本宫如今是傻得连画什么也不知道了,多亏的有你。”
白苓趴在桌案上,憋着一脸坏笑望着许泠然,“主子不是因为有孕才傻,是因为陛下不在紫台,所以主子的心也飞远了吧?”
许泠然趁白苓不备,毛笔笔尖一点,便给白苓脸上点上了一颗黑色的痣。
白苓“哎呀”一声,跳脚道:“主子您瞧您,这可当真是恼羞成怒了!”
许泠然朗声一笑,“快去洗把脸,替本宫铺纸作画。”
待得次日,许泠然画完,便将画给了采霜,叫采霜往司籍司去,将这画裱好再拿回来。采霜将画放下,对着司籍阮珊恭敬道:“阮司籍,这是许贵妃要送给太后的寿礼,还请您务必在太后寿辰之前将此画裱好,送至长杨宫。”
阮珊听得是许泠然的吩咐,哪里还有敢怠慢的,连声答应,“采霜姑娘叫许贵妃安心便是,司籍司定然不负贵妃娘娘所托。”
“有劳阮司籍了。”采霜又嘱托了几句,这才回了长杨宫。
采霜前脚刚走,周曼吟与芷云后脚便踏了进来,“阮司籍,本宫要的洛神赋图呢?等了好几日,怎的还未给本宫送到永宁宫?”
阮珊笑笑,“奴婢这里实在是忙着,这洛神赋图被梁和嫔娘娘要走去看了,还未曾还来。”说着,见手下的吕典籍进来,便吩咐道:“吕典籍,这里许贵妃娘娘的图,赶紧去裱好了送到长杨宫去,这是给太后的寿礼,你可得加紧了。”
“奴婢知道了。”吕典籍拿起许泠然的画,挑了帘子便往里头走去。
周曼吟闻得此言,心念当即一转,便对着阮珊道:“既然在梁和嫔处,那本宫也不好强取豪夺的拿过来,不急,便叫梁和嫔慢慢鉴赏着,本宫在司籍司看看旁的。”
阮珊暗暗惊奇,这周曼吟何曾是个好说话的主,她只道周曼吟这个脾气,必得在这司籍司大闹一番,再去梁思思的毓德宫将那洛神赋图夺过来才算完,谁知这次倒是这样好说话。阮珊心里连连叫好,面上也是绽开了笑颜,“端嫔娘娘请便,娘娘看上什么,告诉奴婢一声,奴婢记个档,便给您拿回永宁宫细赏。”
周曼吟浅浅一笑,“好,阮司籍你忙吧。”
外头有女史唤了两声,阮珊应和着,便走出了司籍司,周曼吟一使眼色,叫芷云看着动静,自己左右顾盼,这才打了帘子进去里间。
吕掌籍正埋头裱画,听见动静,只当是阮珊进来了,头也不抬,便道:“阮司籍,我在做了,不会叫许贵妃久等的。”
周曼吟眼睛一扫,一手拍在许泠然的画上,“好一幅舐犊情深图,许贵妃倒真是妙笔。”
吕掌籍一惊,“周——周端嫔娘娘。”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给周曼吟行礼,“奴婢见过周端嫔,端嫔娘娘万安。”
周曼吟的指尖依次敲击在桌子上,“吕掌籍能在司籍司当差,想必你的丹青功夫,也不差。”她的目光居留在吕掌籍面上,叫吕掌籍身上不自觉一阵阵的发毛。
吕掌籍似敢非敢抬眸觑一眼周曼吟,但见周曼吟那意味深长的笑意,她又即刻慌张地垂下眸子来,“周端嫔……”
周曼吟在司籍司与吕掌籍待了许久,这才面带喜色走了出来,问芷云:“叫送回张相府里的信,送到了没有?”
芷云低声道:“主子放心,老爷必然懂得小姐的吩咐。”
周曼吟摇一摇手里的团扇,“好了,没事了。”
芷云提醒道:“主子,方才在司籍司,许贵妃已然为太后备下了寿礼,咱们是不是也要准备着为太后献礼?”
周曼吟睨一眼芷云,“花那心思做什么?准备了太后也没心思看,还不如不准备,也省得本宫去费那份心。”
芷云一时不解,但见周曼吟成竹在胸的样子,便也不再多问什么。
待得八月初一,郭太后寿辰,原本因着沈桉不在,郭太后并不欲操办。皇后丁慧言却劝说是沈桉特地吩咐了要为郭太后好好操办,也好寄一寄他远在西原,不能在紫台恭贺太后生辰的心思。
如此,既然是儿子的心意,郭太后便也乐得接受,下令在明镜宫设宴,遍邀紫台妃嫔,并潞王夫妇一道作陪,潞王妃魏冬儿身子不适,便只有潞王沈桦一人单独赴宴。
白苓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跟在许泠然身后,一路往明镜宫走,前方巷道里走出来一个人影,立在了许泠然面前。
许泠然脚步一停,便即刻欠身一礼,“潞王殿下安好。”
沈桦洋溢着笑意,目光在许泠然身上逡巡,“许久未见,当初的许淑嫔,如今已经是仅次于皇后的许贵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