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泠然得体一笑，“潞王如今，较之当初，也是稳重不少。”
看着许泠然意气风发的模样，沈桦的话里却似乎带上了几分低落，“皇兄真的很喜欢你。”
这话叫许泠然一时间没法往下接，关于情爱，她实在不能够与沈桦多说什么，毕竟她不是从前的许泠然，不是当初那个深爱沈桦的许泠然。
幸亏沈桦及时转了话头，“许贵妃如今已为人母，本王这个皇叔，到还未曾见过三公主，哪日若是有幸，真想见一见。”
李桑若从后头疾步走上来，她知道沈桦与许泠然的前尘往事，生怕沈桦乱了分寸行差踏错，赶忙接口道：“妧妧在本宫的长春宫睡了，若是潞王有意，待宴席结束，可往长春宫看一看。”她拉过许泠然的手，“本宫与许贵妃便先行一步了，失陪。”
许泠然被李桑若拉着走出几步，便笑她，“你瞧瞧你，这样紧张做什么？这么久了，你还怕我与潞王有什么瓜葛么？”
李桑若嗔许泠然一眼，“你我自然是不怕的，可是这潞王，我却不能不怕，还是小心些好。”李桑若环顾四周，“你瞧瞧这青天白日的，你与潞王这样说话，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还不知道得传成什么样子。”
许泠然妥协笑道：“好了好了，我往后当心便是。”
许泠然与李桑若到明镜宫前时，却见周曼吟笑盈盈候在了外头，她向着许泠然屈膝揖礼，“许贵妃万安。”
梁思思往许泠然面前一挡，竟是生生受了周曼吟这个对着贵妃行的大礼，梁思思冷冷一笑，“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周端嫔何时对着许贵妃这样客气了？”
周曼吟摸一摸自己的下巴，目光越过挡在前头的梁思思，落在后头的许泠然身上，“可惜了，最后一次，许贵妃也没受到。”她对着许泠然冷冷一笑，转过身便进了明镜宫。
梁思思一脸嫌恶，“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她转过身挽过许泠然的手，“泠然别理她，咱们进去。”
许泠然望着周曼吟的笑意，不知怎的，沈桉离开景鄗之前，自己心里的那股慌乱的感觉，又开始一点点漫出来，胸口也有些莫名的郁闷。
来不及多想，许泠然便被梁思思拉着进了里头。
明镜宫内，郭太后高坐上首，道：“如今皇帝不在紫台，要你们齐聚明镜宫，怕也是为难你们了。”
丁皇后连忙起身道：“太后说笑了，陛下不在紫台，臣妾们自当替陛下向母后尽孝道，母后设宴，臣妾等能受邀列席，已是臣妾等之幸。”
郭太后一改往日的严肃，今日倒是和蔼极了的，眼角的皱纹也显得温和起来，“坐下坐下，家常宴饮，总拘着礼数做什么？”
丁皇后端方一笑，“谢母后。”
歌舞间，郭太后问沈桦，“桦儿，你的王妃呢？怎的哀家过寿，她这个当儿媳妇的倒没来？”
沈桦道：“她身子不痛快，儿臣怕她搅了母后的兴致，便没叫她来了。”说着说着，沈桦又怕郭太后心里不快活，便道：“虽然王妃人未至，但是心意却到了。”
话音甫落，便有随侍的随从奉了个木椟上来，瑚双接过，打开给郭太后看，郭太后拿起在手里，看着沈桦笑道：“是佛珠？”
“正是。是沉香木制成，沉香，温肾而通心，又有行气止痛，温中止呕，纳气平喘之功效，母后醉心佛法，用此物，再合适不过。”
郭太后手里捻着一颗颗沉香珠子，“一两沉香一两金，这东西贵重，你与魏氏的心意也贵重，你回去告诉魏氏，她备下的寿礼哀家很满意。”
沈桦欣然自得，“多谢母后。”
丁皇后见沈桦如此，即便对着郭太后自谦起来，“潞王伉俪这样好的心意珠玉在前，倒叫臣妾的寿礼拿不出手了。”
沈桦素来不爱这些表面的恭维功夫，听得丁皇后的话，也只是淡淡道：“既然皇嫂准备了，自然是要拿出来的，何必谦虚？”
丁皇后放眼一望，便瞧见对面许泠然身边的白苓手里抱着的锦盒，于是笑道：“太后，臣妾瞧着许贵妃备下的寿礼必然精致，不如先看一看许贵妃准备的。”
见皇后指名，郭太后便也乐得接受，“许贵妃，那哀家就先瞧一瞧你的。”
许泠然起身行至殿中，白苓取出画卷紧随其后。
白苓将画卷慢慢展开，一手提住在身前。郭太后仔细一看，但见丹青描绘而就一幅舐犊情深之图，身量较大的一只老牛，正慈眉善目，舔舐着眼前的两只小牛，爱子之情跃然纸上，郭太后蕴着和蔼的笑意，望向许泠然，“这——？”
许泠然笑道：“回太后，臣妾闻得太后生肖属牛，故而大胆拙笔所画，以此画喻太后与陛下，潞王母子情深，臣妾粗笔，但愿没有叫太后失望。”
郭太后对着瑚双道：“去，拿上来给哀家细观。”
瑚双从白苓手中接过画，重又走到上头，展开了给郭太后细瞧，郭太后不自觉含着笑意微微颔首。
瑚双见郭太后的模样，心知这画是进了她心坎里的，便抬起眸子向着许泠然赞许一笑。
郭太后对许泠然道：“许贵妃，回席吧。”待得许泠然重新落座，她才又道，“妙笔生花，说的大概就是许贵妃的画技，哀家很喜欢。”
许泠然胸口的窒闷感觉越发有些深沉，面上却依旧是得体的笑，“太后谬赞了。”
瑚双正欲将许泠然的画作重新卷起，侧里却走过来一个太监，手里用铜盆端着一盆水，口里念着，“太后，奴才请您浣手。”
太监将铜盆端得高高的，也不知是不是被遮挡住了视线，走近郭太后时，竟是一脚绊在了台阶之上，整个人向前一栽，手里的铜盆也甩了出去。
一盆的水便生生兜头兜脸浇在了瑚双身上，她身前那一幅画更是没能幸免，也被从头到尾浇了个透，瑚双登时恼怒，一手抹了抹脸上淋漓的水，也顾不得郭太后在场，厉声呵斥道：“连走路也不会，还有胆子进明镜宫来，浇湿了我不要紧，你瞧瞧你，许贵妃献给太后的寿礼毁在了你寿礼，你该当何罪！”
那太监连连告饶，“瑚双姑姑恕罪，奴才是第一次进明镜宫当差，奴才方才一时没看见台阶，这才绊了脚。”他磕头如捣蒜，“太后娘娘恕罪，许贵妃娘娘恕罪。”
连连叩首间，瑚双手里提着的画荡进那太监的眼里，他叩头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口中也不再说些求饶的话，只惊愕地张着嘴，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眼前的那幅画，张口结舌道：“这——这——这画——”
许泠然听得不对，心下有疑惑起来，不知道画怎么了，她想看一看，瑚双却是侧对着她的，叫她看不清画上的内容。
郭太后见状，心下狐疑，当即转到那画前一看，这一看不要紧，郭太后当即气血上脑，从瑚双手里扯过画直接扔在了许泠然面前，拍案道：“许贵妃！你画的这是什么！”
白苓赶忙将地上的画翻过来，见到那画上的内容时，白苓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像是擂起了两面大鼓，她茫然望向许泠然，“主子——”
“怎么会这样……”许泠然摇头，看着眼前的画，原本其乐融融的一幅舐犊情深图，被水一浇，竟是成了一幅猛虎捕食牛的画作，连牛的鲜血也尽数画了上去。
恭妃王零露当即指着许泠然骂道：“许贵妃！你明知太后生肖属牛，还画出这样猛虎捕牛而食的画作，你是何居心！”
许泠然不可能白白蒙受这不白之冤，她霍然站起，脑中却忽来一阵晕眩，好容易清醒站定，她对着在座诸人道：“方才诸位都看见了，本宫所献画作，是舐犊情深图，不是猛虎捕牛。”
郭太后冷冷一哼，“那你眼前这画，又该如何解释？”
不待许泠然回答，周曼吟已然开口，“听闻有一种墨，成图后消失，遇水显现，不知道许贵妃是不是用了这样一种墨？”
许泠然的语气坚如磐石，“这样的东西，本宫闻所未闻，更加不要说用来作画。”
李桑若也道：“这是许贵妃献上的寿礼，何故无谓用这样的东西？”
王零露掩唇，声音轻轻悠悠的，却分明是在火上浇油，“前些日子偶然闻得许贵妃在上林苑遭到了太后训导，殊不知是不是许贵妃心中有怨，故而——”
周曼吟笑得得意，她心里虽瞧不上王零露，但是在许泠然面前，她二人的心思倒是统一的，“故而假借祝寿之名，表面画的是舐犊情深，内里却是画了这样大不敬的东西，分明就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包藏祸心暗里诅咒太后与陛下——”她注意到沈桦，忙又添了一句，“还有潞王殿下。”
沈桦站起来，问许泠然，“许贵妃，你的画可有别人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