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泠然摇头,“这话一直在本宫身边,只在画就当日送去司籍司装裱,次日便送回了。”
沈桦略略松口气,“母后,那就叫司籍司的人来问一问吧,毕竟许贵妃也不是这位唯一接触过画的人。”
郭太后应了下来,不多时,阮司籍与吕掌籍二人便入了明镜宫,听见这样的事,两人先是面面相觑,随即便俯首陈情,“奴婢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奴婢只是按照寻常的方式装裱画作,对于画的内容,自然是不敢有分毫改动的。”
吕掌籍委屈不已,偷偷看了许泠然两眼,略略低下了声音,“许贵妃娘娘自己做的事,如今昭然若揭,何必死不承认,倒是连累了整个司籍司……”
白苓恼怒,“主子作画时,奴婢在边上瞧得千真万确,断断没有什么猛虎,为何送去司籍司装裱之后就有了?”
阮司籍也怕给司籍司惹来麻烦,连忙推脱,“白苓姑娘说的什么话,你是许贵妃最近身的侍婢,你自然是向着你家主子,这本也无可厚非,可你也不能红口白牙地说两句话,就把这样大逆不道的脏水往我们司籍司泼!”
许泠然面色有些发白,脑子里有些嗡嗡在响,平素伶俐的口齿现下竟是再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
王零露见许泠然不说话,连忙对着郭太后进言,“太后,许贵妃这样恶毒的心思,对您先前的训导非但不受用,反而怀恨在心,作画诅咒,如此恶行,堪比厌胜之术,必得严惩不贷。”
周曼吟与王零露一唱一和,“先前这许贵妃的弟弟,还弄伤了大公主的手,打了臣妾一棍子,想来自然是一家人,弟弟顽劣,姐姐阴毒!”
丁皇后素来是明哲保身不愿牵扯这样许多的是非,颇有些恼意望了周曼吟一眼,又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郭太后心里早已是怒意横生,嫌恶道:“无嘉言懿德,哪堪贵妃之位,降为美人,杖责二十!”她愣了一愣,似是犹嫌不足,当下又补充道,“哀家看你这两年是过于保暖顺遂,往后长杨宫也不必住着了,去寒露院住一住反省反省!”
寒露院,便是这齐宫紫台里冷宫的称呼。
李桑若与梁思思立刻就要求情,郭太后连这样的机会也不给两人,“谁若求情,与许美人同罪!”她指着李桑若,“往后三公主就全权交由德嫔抚育,再不必叫许美人见到,没得教坏了哀家的孙女。”
眼看着就要有人拖着许泠然下去行刑,梁思思赶忙到许泠然身边,“泠然,你快向太后求求情,你快啊!”
许泠然却站在原地,膝盖也不弯一下,“我没做过的事,为何求饶?”她知道郭太后本就看她不惯,即便她低头求饶,也不过是让自己更加难堪而已。
沈桦见许泠然面色不好,拍案而起道:“母后!”他隐忍下心下的激荡,努力叫自己的话平稳些,“母后,这杖责就免了吧,今日是您的寿辰,这样血腥的场面着实是不合适……您叫许——美人即刻去寒露院便是了,眼不见心不烦。”
白苓朝着郭太后恳求,“若是太后要发落主子去寒露院,奴婢也愿意同去。”
“既然桦儿开口,那哀家就听你的,免了许美人的杖责。”郭太后望向白苓的眼里满含不耐,“有其主必有其仆,一道进去也好,省得又在哀家面前作妖。”言毕早已兴致扫尽,再不愿多留,径自离去。
郭太后一走,来赴宴的妃嫔自然也没那兴致继续坐在明镜宫里,陆陆续续起身走了,自入紫台便盛宠不衰的许泠然,仅仅两年便身居贵妃之位,早已经叫无数的人看红了眼,如今贵妃变美人,这些人心里不单单幸灾乐祸,想到郭太后更有些惴惴。
“泠……许……我……”沈桦纠结着,对着许泠然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
许泠然低眉一笑,“多谢你,潞王殿下。”
沈桦唏嘘一声,终究也是无言离去。
许泠然苦笑,“桑若,妧妧——你照顾好她。”
梁思思快要哭了,“这叫怎么个事?陛下才离开景鄗多久,就出了这样的事,等他回来,真不知道太后要怎样给他交待。”
说不了几句话,殿外便进来了几个内侍,驱着许泠然与白苓就要往寒露院去,梁思思又急又怒,“急个什么?难不成连衣物也不让许贵妃收拾么?”
那内侍低头提醒道:“梁和嫔娘娘,如今没有许贵妃了。”
“你!”梁思思一时气结,纤纤玉指直指着那内侍说不出话来。
李桑若按下梁思思的手,低声道:“好了,现如今只好先这样,等陛下回到景鄗,我不信他会坐视不理。”
许泠然看一眼地上那幅已经湿透的画,淡淡道:“收好它。”
很快,许泠然与白苓便被一行人押入了寒露院,开了其中一间屋子,说是叫两人往这里住着,便退出去,将寒露院的院门牢牢关上了。
终究这起子人还是顾及沈桉,倒没有给了太过不堪的屋子给许泠然住,里头也算是简简单单扫了一扫,尚有一些简朴的茶杯碗盏,烛台灯笼等寻常物件。
虽然与长杨宫自是不能比的,不过比起旁的进寒露院的妃嫔,这样已经是好得多了。
甫一进门,便是一股陈年朽木的腐朽的味道,混着夏日的热浪钻入许泠然的鼻息,黏腻又燥热,许泠然本就闷塞的胸口这下更是翻江倒海了起来,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胸口,“哇”一声便吐了出来。
白苓扔下包袱在床榻上,赶紧去扶许泠然坐下,倒了杯清水递过来,忧心道:“主子怎么了?”她环顾四周,“这儿自是不能和咱们的长杨宫比,味道着实大了些,奴婢去开开窗,将这朽木的味道散一散。”
许泠然伏在桌上,胸口的郁闷没有一点好转,直直喘着粗气,八月的日子最是暑热,整个身子也热得发烫,身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子来。
她本不欲再叫白苓操心,便就这样忍着,躺到了炕上去,想着或许缓一阵就会好了。
如此倒是睡着了,谁知一睡便睡到了夜里,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点上了蜡烛,昏黄的烛火灯光里,白苓干练忙碌的身影穿梭其间,她忙了一整天,依旧在收拾着这间屋子。
白苓拍了拍手,又向着腰间兜着的布抹了一抹,回过身来见许泠然醒了,连忙走过来,惊喜道:“主子你醒了?”她高兴地叫许泠然看这屋子,“主子你瞧,这样一收拾,是不是比刚才好多了?”
许泠然的兴致总是低低的,“跟我这样的主子,总是要你陪我受苦。”
“主子别说这样的话。”她帮着许泠然起身,“方才外头送了晚膳进来,虽说粗陋,总还是能吃的,主子起来用一些。”
许泠然坐到桌边,看见白饭之上放着一颗桑葚。
她安心道:“桑若一贯细心,连饮食也是顾全了,叫我能安心。”
“李德嫔娘娘最是周全的,主子莫名受到诬陷,必有幕后黑手所害,那人能在咱们的画上做手脚,未必不会在饮食之中为难,亏得有李德嫔娘娘。”
许泠然刚吃了两口,胃里又是一阵恶心,奔到门外全吐了出来,吐得凶狠,还连连呛咳起来。
白苓也顾不得用膳了,追了出去替许泠然抚着背心,“主子是不是病了?奴婢请外头看守的去叫一叫陆太医来看看。”
许泠然抓住白苓的手,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忧心,“白苓,我——我好像,怀孕了。”
“真的?”白苓讶异,“若是这样,咱们告诉太后去,那咱们即刻便能回长杨宫去了!”她欢天喜地就要去叩寒露院的大门,抬手刚要落下,又回转了心意,摇着头垂首走回来,“不行啊,不能说,陛下不在紫台,太后对主子又是这样的态度,还有周端嫔那起子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咱们,谁知道她们又会做出什么事来,不能说。”
许泠然往屋子里走,“不过两月,待陛下回来,自然可以出去了,忍忍吧。”
白苓叹口气,“主子,那您多多少少用一点东西,奴婢知道您难受,可是、腹中的孩子总是要吃的。”
许泠然抚一抚小腹,轻叹一口气,“好。”
身后有一个久违的声音,似是在探寻,“许淑嫔?”
淑嫔?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自己了。
许泠然心下狐疑,转过身看去,但见一女子一身蓝灰色的粗布麻衣,一头长发只用一只竹筷挽起,微微颦眉,站在台阶下。
“你是?”许泠然在脑海中搜索着,能够匹配到面前这张容颜的名字,“昭妃柳沐斓?”
是了,当初柳昭妃在贞元十年的除夕夜,利用梁思思耍心思,便是被许泠然当场揭穿,这才落得个废为庶人,幽居寒露院的下场。
白苓护住许泠然在身后,“柳昭妃,你想做什么?”
“什么昭妃,进了寒露院的,也就这样了。”柳沐斓笑意盈盈盯着许泠然,“怎么,许淑嫔如今也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被赶到这样一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