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意有如朝阳斜照,也叫他的话语间带上了难得的暖意,“元稹的《遣悲怀》,乃是悼亡之作——”
许泠然这才想起,此诗是悼念亡妻所作,自己竟是下意识想到这话,便脱口说了出来,她赶忙要解释,“臣妾——”
“泠然。”沈桉打断她想要解释的话,低低唤了一声。
许泠然心头莫名一颤,被皇帝这样唤,叫她有些难以名状的紧张。
她不自觉低下头去,手指捻着自己的衣角,不敢再看沈桉。
待到许久之后,许泠然再度抬头去看沈桉的脸色之时,才发觉沈桉竟是已然阖目睡着了。
许泠然心下低呼一声,立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是极轻的一声抱怨,生怕惊醒了沈桉,“睡得这样快。”
许泠然蹑手蹑脚扯过床榻上的锦被,盖在沈桉身上,又为他压好被角,这才重又在沈桉身边卧下。
原本是极平常的动作,可今儿因着提心吊胆控制着动静,却险些累得她满头大汗。
许泠然侧着脑袋看着沈桉的睡颜,想起白玉观音的事儿,试探着伸出手触了一触沈桉的眉心,笑着轻啐:“大骗子。”
如此,许泠然便躺在沈桉身侧睡了。
许泠然素来是个爱睡懒觉的主儿,若是没有白苓叫起,日日都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偏偏沈桉去早朝时特地吩咐了不必打扰她安睡,如此睡得更凶,乃至于起来的时候,倒是比彻夜未眠还累。
由着白苓梳妆时,许泠然听见殿外的两个小宫女采霜与觅雪在兴奋地谈论着什么,正压低了声音在那里笑。
许泠然便唤道:“在外头嘀咕什么呢这样高兴?进来同本宫也说一说。”
采霜与觅雪进来,二人互相推搡着,憋着笑都要让对方说,你推我让的一时间谁也没说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泠然透过菱花镜看二人,“采霜,你来说。”
采霜便收敛了笑意,微微正色道:“回主子,方才奴婢去司制司拿宫里的夏装的时候,路过梁和嫔娘娘的毓德宫,见梁和嫔与邵敬嫔争执。”
“何故争执?”
“是为了一条帕子,邵敬嫔的帕子落在了地上,梁和嫔不当心踩到了,便拾起来还给邵敬嫔,还致了歉。哪知道这邵敬嫔得理不饶人,非要梁和嫔立时还她一条一模一样的干净帕子来,否则不肯罢休。梁和嫔素来也是个心气高的,哪里容得邵敬嫔这样无理取闹,二人当即便争执了起来,谁也不服谁。”
许泠然正一正发髻上的步摇,嗤笑道:“邵敬嫔当真是闲不下来,逮谁咬谁。”
采霜忍俊不禁,“关键是二人争执之际,竟正好遇见了陛下的圣驾经过。梁和嫔便直接拦了圣驾,要陛下来评理。”
许泠然双眸一抬,“这梁思思胆子倒是挺大。”
“可不是么?咱们私底下听说陛下威严冷峻,素来厌恶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奴婢与觅雪还当这梁和嫔要得了陛下的训斥了,哪知道陛下却十分有耐心,当真管上了这档子事。”
白苓也起了好奇,转过身去问:“然后呢?”
采霜哈哈笑了起来,“然后啊,邵敬嫔与梁和嫔各执一词,邵敬嫔说梁和嫔是故意踩的,梁和嫔又说自己是无心的,哪知陛下想也没想,便相信了梁和嫔的话。陛下是这样对邵敬嫔说的——”
采霜清了清嗓子,学着沈桉的腔调模仿给许泠然看,“和嫔的和字,是‘和为贵’的‘和’,而你敬嫔的敬字,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敬’,成日里对着旁人大放厥词,朕看你是没把紫台的规矩学进心里,即刻滚去瑶光寺静心,再不必回紫台!”
许泠然暗暗心惊,“邵敬嫔被陛下赶去瑶光寺了?”
觅雪接口道:“正是,还叫再不必回紫台呢,也不知这邵敬嫔哪里惹了陛下不痛快,这才当上九嫔十日,便要去瑶光寺为尼了。”
沈桉这一夜,并没有来长杨宫,而是宿在了梁和嫔的毓德宫。
到了翌日的夜里,许泠然面对着满树的梨花,站在长杨宫的天井里。农历四月里,梨花开得最是盛,夜风度过枝头,便有六出冰花般的雪白梨花纷纷扬扬而下。
沈桉负手踏花而来,站在许泠然身后,“在看什么?”
许泠然转过身,满手的梨花花瓣瞬时挥散,飘扬在她与沈桉之间,像是一重花幕,她穿过纷扬的梨花,像是穿过天边白云而来,她一把抱住沈桉,仰起头看他,“沈桉,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