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泠然听得这分明就是许泰之的声音,心里不免奇怪,循声望去,却见许泰之搂着沈昀匆匆走了过来。
沈昀身上披着许泰之的外裳,两个眼睛红的像兔子一般,见到信陵王妃,更是委屈地落下泪来,扑进信陵王妃怀里,“母妃——”
许泠然问:“泰之,这是怎么回事?”
许泰之尚且没有回答,便有几个侍卫押了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过来,后面还跟着大皇子沈洛。那男人许是饮多了酒,尚且昏沉不明,面颊潮红,两只眼睛直勾勾望着前头。
王零露一下子跳出来,指着两个侍卫大怒,“你们放开他!”她上去摇晃着这个男人,“哥哥!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原来这便是王零露的哥哥王少恒了,王零露看自己哥哥的狼狈样子,又是心疼又是觉得丢人,恶狠狠望向许泰之,“是不是你动手打了我哥哥?”
许泰之甚至都不多看王零露一眼,“恭妃娘娘有这功夫问是不是我打的,不妨先问问你的好哥哥,为何挨这个打。”
信陵王见女儿这个样子,自是猜到了七八分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瞧见女儿被人欺负,哪里还能忍得了,扭了王少恒的衣襟便要将他往太液池里拖,“本王看你是灌多了黄汤,尾巴翘到了天上!”
沈桉素来敬重信陵王,信陵王这样做,沈桉不去制止,旁人更加没有这个资格也没这个胆量去拦,只好眼睁睁看着太液池溅起一团猛烈的水花接着便是王少恒呛水呼救的声音。
信陵王站在岸边看着,直至王少恒只剩下半口气了,这才着人将他捞了起来扔在了草丛里,他走回席间,“昀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父王与桉哥哥。”
沈昀摸一摸眼角的泪花,道:“方才在假山那里玩,不知从哪里出来这样的一个登徒子,对着我便是动手动脚,还撕扯起我的衣服来,把我的上衣都撕破了,幸亏许公子及时出来,将这狂徒一顿好打,又脱下了上衣替我穿上,将我带回了席间。”
沈桉觉得当真不堪极了,这样的人进紫台简直是给皇家蒙羞,“即刻给朕痛打八十大板,扔出紫台!”
沈洛撇了撇嘴,“舅舅也没做什么,只是碰了碰姑姑而已。”
王零露连忙捂住了沈洛的嘴,低声警告他,“住口!”
沈洛不服气,翻着白眼一把推开王零露,自顾自跑走了,王零露也觉丢人现眼,借口去照顾沈洛,便也退了下去,懒得去管这个不像话的哥哥。
信陵王妃看了看沈昀外衣下头,心里有些踌躇,“女儿家的,坦身露背的给男子瞧见了,这……”
郭太后也道:“方才许公子搂着昀儿过来,举止如此亲昵,落在了不少人眼中。”
许泰之不知怎的,下意识竟望向了许泠然身边的沈媖。他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媖儿不过十岁的年纪,自己在想什么?真是罪过了。
许泰之愣了愣神,转眸又看看沈昀,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沈桉身上,“陛下,臣向陛下请旨,求娶宣叶郡主。”
沈桉问沈昀,“昀妹?”
沈昀尚在思虑之时,信陵王妃看着许泰之,似乎含了几分揣测,“昨晚在城外,马车陷进淤泥里,替我们抬马车的小伙子,是不是你?当时天色晦暗,瞧着不真切,不知是否有认错?”
许泰之惊讶不已,“原来那马车是王爷与王妃娘娘的?!”
沈昀笑得灿烂,“原来是你!”
许泠然也觉得这是无巧不成书了,不禁含笑道:“原来是有这缘分在的。”
沈桉便又问:“昀妹?你可愿意?”
沈昀沉吟的时候,许泠然明显感到自己的手臂一紧,低头一看,才发现沈媖正攥紧了自己的手臂,一双乌黑的瞳仁盯着沈昀,紧张地等待着沈昀的反应,一直到视线那头的沈昀蜻蜓点水一般颔了颔首,沈媖抓着许泠然手臂的手才蓦地一松,整个人便颓唐了下去。
“媖儿?”许泠然轻轻唤她。
沈媖抬起头,站起身子勉强对着许泠然笑一笑,“许母妃,我带三弟弟去玩。”她也不告退,径自走到一边,牵了洵儿的手便去了别处。
沈桉回上座坐下,“既然如此,那便叫司礼监定下良辰吉日完婚便是,十一叔与婶娘,也好多住一阵,待得昀妹成婚之后,再回江南。”信陵王开怀道:“待得回江南,榕儿怕是要追问本王,把他的妹妹扔到何处去了。”
郭太后深吸了几口气,“这是大喜的事。”她的目光陡然射向呆坐在乐队之中的李如沁,“司乐司还不奏乐,正好贺一贺宣叶郡主与郡马的喜事。”
“奴婢遵旨。”
春景深处,樱花树下,李如沁纤纤玉指一拨,便有悠悠扬扬一曲清音流淌,她的箜篌技艺当真是极好,乐声清脆之时,便如昆山美玉击节碎,庭间芙蓉露中泣。
乐声清清凌凌,像是融合了景鄗城中所有的青光冷气,直摄得青天云气相凝不肯再流。
调儿一转,乐声便立时高亢起来,一路直冲云霄,似是要将女娲补天之时的五彩天石也击碎了,逗落了漫天樱花飞扬。
一曲终了,郭太后便向着沈桉盈盈含笑,“方才给昀儿寻到了良人,自是天大的好事,哀家想着,倒不如喜上加喜。”
沈桉不明白郭太后的意思,只淡淡道:“母后这话何意?”
郭太后向着李如沁招手,叫她走进前来,郭太后道:“桉儿,如今你膝下子嗣太少,哀家想着,作为一国帝王,还是应当开枝散叶的好,李如沁这丫头瞧着伶俐,很有当年许夫人的风范,想来你也会中意。”
许泠然心头一跳,仓皇转头去看沈桉,只见沈桉僵着面色,倒也没有将心底的不豫之色表露出来,他道:“子嗣少?泠然现在腹中怀着的,便是朕的孩子。”
“即便加上许夫人腹中的孩子,也不过四个孩子,你的父亲建宁爷有多少孩子?祖父永安爷又有多少孩子?”郭太后的目光移向许泠然,“许夫人身怀有孕,不能侍奉皇帝,皇帝身边总该有新人在侧伺候才是。”
许泠然别过头去,心知郭太后这是有备而来了,今天怕是不论沈桉心里愿不愿意,这个李如沁,成为妃嫔都是注定好了的。
郭太后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许泠然,她的声音像是魔咒一般钻进许泠然的耳朵,“许夫人,你说呢?你有着身孕不能侍奉皇帝,总不能也不让旁人侍奉,身为我朝第一位夫人,合该有大度容人的品行来。”
许泠然心里冷笑,大度?这样的品行,她一辈子都做不到的。每一次,郭太后都是来逼自己的,妧妧死的时候是,现在也是,每每都能说出那样强大的理由,她哪里有这样的资格说一个不字?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这些事情,臣妾不能置喙,一切还请陛下做主了。”
郭太后却不由得许泠然推辞,一定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你的意见皇帝一向爱听,你就向皇帝说一说吧。”
许泠然几乎气得浑身都要发颤,要她自己亲口请自己的丈夫纳另外一个女人为妾么?开玩笑,不可能的事,即便是打死她,她也说不出口。
沈桉面上的肌肉已是微微在颤抖了,他见许泠然面色难看,郭太后更是还要出言相逼,他终是再难忍耐,“好了,既然母后有这份儿心,朕自当接受,这——”他一时又忘记了李如沁的名字,便道,“眼前这人,便封个美人吧。”
李如沁喜不自胜,向着沈桉叩首,“臣妾谢陛下。”
梁思思手中的杯盏往桌上一掷,连带看着坐在身旁的李桑若的眼神里也蕴着怒气,“去了个凌美人,又来一个李美人,这口改得可真是快,方才还是奴婢,这会儿就成了臣妾了。”
梁思思迁怒李桑若,说话也不肯与李桑若多说了,拍了桌子站起身子走到面无血色的许泠然身边,搀着她起来,“许夫人到了要用安胎药的时候了,臣妾陪许夫人先回采薇宫了。”
李桑若知道梁思思的性子,但凡事情叫她觉得不堪了,她便是半分面上功夫也不肯做的,她知道梁思思生气,她自己也生气,当时心软给了李如沁留在紫台的机会,哪里会想到她竟然有这份儿心胸,竟然巴结了太后要做沈桉的枕边人。
宴席结束,沈桉安排了信陵王夫妇住在了太液池上的秋来馆,他心情不爽,也不多留,自己会了含元殿。
李桑若往回走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堂姐留步!”
李桑若驻足,等着李如沁走到自己面前,漠然道:“李美人?你如今可是太后身边儿的红人,保不齐就是第二个王恭妃了,本宫哪里担得起你叫一声堂姐?”
“堂姐这是在怪我?”
“哪能呢?这是你的本事,本宫哪有资格说些怪不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