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比一年繁盛。”许泠然熟稔地在沈桉对面坐下,“陛下在看什么?”
沈桉将一叠写着字的纸张转过来,推到许泠然面前,“朕在看洵儿与洛儿写的字,洛儿还年长洵儿两岁有余,笔力竟是尚且不及洵儿,真不知恭妃是如何教养的。”
提起王零露,许泠然心里不免存了几分不屑,“恭妃于书画之上素无造诣,要她指导大皇子,不免有些强人所难。”
“这个朕知道,朕也不曾指望她如何指导,指导自有书房的师傅在,她只要时常敦促也就罢了。”沈桉颇有几分不满的模样,“偏生她对洛儿多有宠溺,这孩子性子越发刁钻任性,成日里与宫女厮混玩耍,不像个样子。”
许泠然十指交叉,垫在自己的下巴之下,“陛下在臣妾面前口口声声提大皇子,不怕臣妾吃醋么?”
陈矩端着漆盘奉上茶来,沈桉一手接过在手里,一手便戳了许泠然的眉心,“朕怎么记得有的人说过,她不吃醋,只吃甜的?”
“甜的吃多了腻着,自是要些酸的来调一调口味的。”
“要吃酸的?”沈桉轻轻一笑,“等你这腹中再有了朕的孩子再吃,那才名正言顺。”
许泠然面上红云大起,羞赧着正要说话,却见外头的申文村急匆匆进来,“陛下,周端嫔生了!”
沈桉手里的茶盏一晃,滚烫的茶水便泼在了掌心。
申文村有些惶恐,探寻着回禀,“太后为四皇子赐了名字,叫沈浩——”
“哐啷!”
申文村尚且未曾说完,沈桉手里的茶盏已经砸在了他身边,摔得四分五裂,碎片四溅,一粒碎片弹进了申文村手背,登时渗出血来,他也顾不得去擦,只好连连掌嘴,“奴才多嘴,陛下息怒,奴才多嘴!”
申文村掌掴的声响与请罪的告饶交织在一处,回响在含元殿内,听得沈桉整个人越发烦躁,他铆足了劲儿拍在几案上,震得那瓶红梅也摔了下去,额上青筋暴起,“什么四皇子!哪里来的四皇子!紫台之中,只有三位皇子,谁再敢提一句四皇子,朕要了谁的命!”
许泠然的脚在申文村边上轻轻点了两下,申文村会意,赶紧捂着自己的手猫着腰退了出去。
许泠然跨过地上淋漓的茶水,坐到沈桉身边去,轻轻抚着他的背,“陛下息怒,眼不见心不烦,不要叫他们出现在眼前便是。”
沈桉握着拳头的手都在抖动着,眸中盈着戾气,凶煞异常,“朕只要一想到那孩子就在紫台之中,时刻提醒着朕,朕的后妃与朕的亲弟弟暗通款曲珠胎暗结,朕就恨不得立时掐死他!”
许泠然咬一咬唇,“太后再怎么样,也不会留着沈浩在紫台。若是臣妾想得没错,太后一定是打算对外宣称端嫔所生的四皇子夭折,再暗中将沈浩送往西蜀,交给潞王抚养。”
沈桉默然着没有说话,片刻,他突然回过身来,一把抱住许泠然,将她紧紧箍在了自己胸前。他的下巴抵在许泠然肩上,硌得她的肩膀生疼,她拍一拍沈桉的背,“陛下?”
沈桉闭着眼睛,他的气息落在许泠然耳畔,“泠然,我们再要个孩子好不好?公主,皇子,朕都喜欢,只要是朕与你的孩子,朕都喜欢。”
“沈桉……”
沈桉猛然站起身来,将许泠然一把打横抱起,径直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共赴巫山云雨一遭之后,沈桉沉沉睡了过去。
许泠然轻手轻脚从床榻之上起身,替沈桉掖好被子,这才穿好外衣走了出去。
殿门一开,便有寒风卷携着雪粒子扑过来,许泠然望一望天,竟是下雪了。
刘苏见许泠然出来,赶紧便迎了上来,替她打着伞往外头走去。许泠然紧一紧身上的斗篷,问:“叫你留心的事,怎么样了?”
刘苏压低了声音儿,“奴才这几日一直注意着明镜宫的动静,主子猜得一点儿不错,今儿周端嫔刚刚生下四……孩子,便被太后赶出了明镜宫,扔到了寒露院里头,至于那个孩子,奴才便不知道太后如何处置了。”
“在寒露院?”
“正是。这个时节在寒露院,还是刚刚分娩,有的周端嫔受的了。”
许泠然从刘苏手里接过伞自己撑着,“你即刻去司计司领一筐木炭来,拿到寒露院去。”
刘苏颇为意外,“主子,您这是要接济周端嫔?她可是谋害咱们云和公主的凶手——”
“这事本宫比你清楚,你只按照本宫的吩咐去做便是。”
刘苏再不敢多问,赶忙往司籍司去了。
许泠然只身一人,撑着伞,穿过漫天的风雪,踱过悠长的长街,一步一步行至寒露院前。门前看守的守卫见许泠然过来,赶忙拱手作揖,“许夫人万安。”
“开门。”
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却是丝毫不容得反驳的坚定。
铜锁落下,许泠然推开木门,便有刺耳的吱嘎声响,两个守卫见许泠然身边没有跟着人,生怕她会出什么事,便跟在了她身后一道进去。
里面的周曼吟听见动静,心里微微有些惊喜,推了推芷云的手,“是不是太后把浩儿还给我了?你快去看看,快去。”
芷云赶紧推门出来查看情况,见到许泠然的一瞬间,当即有如泥塑定在了当场,张口结舌道:“许——许夫人?!”
“绑起来,把她给本宫扔出紫台。”
两个守卫不敢违拗许泠然的命令,即刻扭了芷云,堵了她的嘴便拖了出去。
刘苏与刘成挑着一筐子木炭过来,许泠然指一指里屋,“抬进去。”
周曼吟如今在的,就是许泠然四年前住的那间屋子,她刚生完孩子,正虚弱地躺在炕上,半支着身子想要知道眼前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一时没有看清刘苏的脸,倒是认出了抬来的是一筐炭,她有些高兴,“是不是太后叫你们送来的?浩儿呢?浩儿来了吗?”
“你想见沈浩?”
许泠然的声音伴着彻骨的寒凉漫上周曼吟的脊背,她的身子没由来地一凛,目光便直直射向了门口。
刘苏与刘成分立开来,许泠然的身形便显露在了周曼吟面前。
“你来干什么?!”
周曼吟的话里带着厌恶与惊慌。
许泠然叫刘苏笼起炭盆,行至周曼吟身边,“本宫在问你,是不是想见沈浩?”
原本愿意豁出自己的性命叫许泠然生不如死的周曼吟,不知怎的突然软弱了下来,她伸手要抓住许泠然的衣裙,许泠然轻轻一避,她便扑了个空,险些从炕上掉下来,她顾不得这些,眼里似乎有几分期许,“你能让我见到浩儿?”
“可以。”许泠然笑一笑,“只要你答应本宫一个条件。”
周曼吟迫不及待,“什么条件?”
许泠然微微俯下身子,迫视着周曼吟的眼睛,“只要,你把妧妧还给我,我就让你见沈浩。”
周曼吟面色当即一冷,“你说什么?”
“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我便让你见你的儿子,难道不是合情合理么?”
“你女儿已经死了!”
“所以你要为她偿命!”
周曼吟笑了出来,牙齿却咬得咯咯响,“你要我为三公主偿命?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该为冯公公,为我张相一家人偿命!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走到今天这地步?说到底,三公主的死,都是你这个母亲一手造成的,你是始作俑者,何故来怨我!”
许泠然微微蹙眉,“这半年来,你丝毫悔过之心也没有么?”
“悔,我自然悔!”周曼吟面露凶光,“悔当初那幅猛虎捕食的画没能要了你的命!”她绵软无力的拳头砸在炕上,“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能逢凶化吉?琼花台也摔不死你,恩宠、荣耀,全部都是你的,你凭什么?”
许泠然睫毛轻轻一颤,“没本事对付我,所以要来害我的孩子?”
周曼吟苍白的面上似乎带了几分得意,“不,我不是在害你的孩子,我是在灭你的希望!你毁了我所有的希望,你也该尝一尝,这样的滋味。”
“你倒是深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路数。”许泠然依旧蓄着浅浅的笑意,扭头对着刘苏刘成吩咐,“把里头的炭都倒出来,把周端嫔绑进筐里。”
周曼吟毫无挣扎的余地,便像块破布一般被扯下了炕,五花大绑后扔进了装炭的筐里,刘苏撕下周曼吟的衣服上的布条堵住了她的嘴,叫她无法发出声音。
许泠然环视了一圈,轻轻伸出手来一扯,便将炕上的一块破败的白纱帐扯了下来,随手一扔,便丢尽了燃着的炭盆里,火势一下窜了起来。
许泠然眼里有火苗在跳动,她看着鲜红的火一点点爬上地上散落的炭块,再蔓上木质的桌椅。她看着周曼吟扭动着身子挣扎,火苗映在她惊恐的眼睛里,映照出她的死相,她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响,可能是在求饶,又或许是在咒骂。
许泠然不在乎,她和婉地笑着,看着周曼吟像虫子一样蠕动着身子,她轻轻道:“以命偿命,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