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苏赶紧上来拉许泠然，“主子，咱们快走吧，别让这火伤到您！”
许泠然走出寒露院时，那两个守卫正目瞪口呆望过来，“许夫人，这，这里面怎么走水了？”
许泠然端的是坦然，“是本宫放的火，你们即刻去含元殿向陛下回禀，说是本宫放火烧了寒露院，连带着周端嫔一起烧了。”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这……？许夫人，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本宫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么？”许泠然身后映着越来越烈的火光，面色却如霜雪，“叫人备下水候着，待得这火和当初长杨宫的火烧得差不多了再进去救，听见了么？有人问起，只管说是本宫的吩咐，必不会叫你们担一点儿责任。”
听得许泠然最后两句话，守卫这才放心了下来，既然有许夫人这样的主子顶着，那自然是怎么也怪不到他们下人的头上了，便悉数依照着许泠然的吩咐去了。
沈桉坐在含元殿中，静静听完两个守卫的回禀，眼皮也不曾抬一下，“说完了？”
守卫有些摸不清沈桉的态度，心下一时有些没底，将头埋得更低一些，“是，陛下，敢问陛下，周端嫔的遗体……如何处置？”
沈桉的手指敲在座椅的扶手上，半晌，才慢悠悠道：“送去西蜀，给潞王。”
几日的雪下下来，紫台已是银装素裹，周曼吟的死就这样无声消弭在了纷扬的大雪之中，谁也不曾去提起，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寒露院的火，谁都知道是许夫人放的，心里也都清楚，许夫人是为了云和公主的死要了周端嫔的命。
这件事，皇帝陛下不去追究，连太后也恍若未闻，许夫人依旧是那个盛宠不衰的许夫人，自然也就没人再敢多说什么。
长春宫平整的雪面上突然被踩出一溜脚印，赵济匆匆忙忙进了内殿，立在李桑若身边轻声道：“主子，明镜宫那里，叫了马车过去，想来这两日，便会将沈浩送往西蜀了。”
李桑若手里轻轻抚摩着一件妧妧的衣裳，面上却是冷冷一笑，“去，把许泰之传进紫台，本宫要见他，不准惊动任何人，许夫人也不能。”
许泰之已然将近十八岁，他来的时候，穿着太监的服饰，跟在赵济身后，一路低头弯腰进了长春宫。
他摘下帽子，拍了拍身上的雪粒子，也不见外，径直坐到了炭盆边上，搓着手烤火，“桑若姐姐，你这么急着见我，有什么要紧事么？还非得把我打扮成太监？”
李桑若递了杯热茶过去，“外头可要冷死了，喝些热的，暖一暖。”
许泰之一仰脖子，便将一杯热茶喝了个底朝天，“你说吧，究竟是什么事情？”
“妧妧的事，你知道么？”
许泰之面色一滞，露了几分哀色，“自然知道，娘在家里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恨不得把那姓周的碎尸万段，不过她不是已经死了么？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这算是哪门子的因果报应？”李桑若的音调陡然拔高，唬了许泰之一跳，李桑若恨意难平，“她害死了我的妧妧，她的孩子凭什么能够平安无事？！”
许泰之不解其意，“四……四皇子不是生下来便夭折了么？”
周曼吟与沈桦私通有孕一事，只有当初端午夜在长春宫里的人知道，谁都清楚这是掉脑袋的大事，哪有人敢出去乱讲的，故而紫台外面得到的消息都只是周端嫔难产，与四皇子母子俱亡。
李桑若向许泰之说清事实，许泰之立时便站在了沈桉的立场义愤填膺起来，咒道：“这贱人！当真死不足惜！”
“已经死了的那便罢了，我要你来，是要你去绝了后患。”
“什么？”许泰之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你……要我去杀四皇子？”
“那不是四皇子！是私生的孽种！”李桑若眉眼一挑，肃然道：“怎么？不敢？”
许泰之本能地抗拒，“你叫我做这样的事，我姐姐知道么？况且，那只是个襁褓小儿，他……他终究是无辜的。”
“无辜？”李桑若手里的物件一下扔到了许泰之怀里，“这件衣裳，我做了一半，妧妧还没来得及穿上，就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妧妧不无辜么？！”
她缓缓摇头，“我的孩子死的这么惨，杀人凶手的孩子却要去西蜀逍遥，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许泰之依旧不能接受，“可是，这样的事情，我姐姐知道吗？她也是这个意思么？”
李桑若眉头紧锁，“泰之，你过了年头便十八了，你做事还要听么泠然的吩咐么？你问问你自己，你能不能放过他？”
“桑若姐姐——我——”
李桑若扣住许泰之的肩膀，“容得沈浩去西蜀，那便是养虎为患放虎归山，你想一想，等得他像你这样大的时候，如果他知道了是泠然杀了他母亲，他会放过泠然么？他会放过洵儿么？”
许泰之闻得此言，心旌不免开始动摇，却依旧是迟疑的，“这——”
李桑若见他的模样，知道这事定然能成，便趁热打铁，伸手碰了碰许泰之的左耳，正色道：“你莫不是忘了，你这只耳朵，是怎么聋了的吧？”
自然是不能忘的，是周曼吟的一巴掌，叫他许泰之聋了左耳。
他的目光骤然狠绝起来，对上李桑若同样蓄着恨意的双眼。
“我知道了。”
许泰之站起身子，重新将帽子戴上，走出长春宫，借着夜色，又将身形掩进了苍苍风雪之中。
“泰之哥哥！”
身后熟悉的声音叫许泰之身形一滞，不自觉便停下了脚步，很快，他又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他现在不是许泰之，只是一个紫台里的太监，便只作未闻，借着风雪的掩映匆匆离去。
白苓从采薇宫宫门口迎出来，“大公主来了？快进去吧，许夫人与三皇子在等着大公主呢。”
沈媖的目光伸向幽深的长街，“我好像，看到泰之哥哥了。”
“许公子？”白苓顺着沈媖的目光看过去，并未见到有人，笑了笑道，“天黑了，公主可能是看错了，奴婢带公主进去。”
沈媖点点头，便牵上了白苓的手进去，目光却还是不免朝着方向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望去，真的不是泰之哥哥么？
三日后，郭太后心情好，便邀了各宫妃嫔往上林苑赏雪，许泠然虽是去了，却不曾与郭太后有过言语交流，只与梁思思坐在一处，指着亭子外的雪景说着什么。李桑若则是独自一人立在亭中的一根立柱旁，手指轻轻扣着柱身，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梁思思掩口打了个喷嚏，鼻头便红了起来。
许泠然道：“若是冷就回去，不必在这里傻坐着赏雪。”
梁思思背对着郭太后，朝着许泠然努一努嘴，轻轻摇头，做了个口型，“惹不起。”
许泠然戳一戳梁思思的脑门，嗔笑道：“你呀！”
许泠然摸一摸她握着的手炉，皱眉道：“都凉了。”她将梁思思的手炉给兰心，捂了梁思思的手贴在自己的暖炉上，对着兰心吩咐，“回去加些炭再拿来。”
兰心走出亭子，与步履匆匆迎面而来的瑚双擦肩而过，瑚双许是着急得很，脚下一个打滑便摔进了雪里，又忙不迭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雪便快步走进了亭子，附在郭太后耳畔说了些什么。
郭太后立时面色煞白，手里的暖炉当啷一声砸在了地上，唬了诸人一跳。
“命，这都是命，都命啊——”
郭太后颓然喟叹，她神色复杂地望了许泠然一眼，再也没了那兴致赏雪，只搀着瑚双的手，蹒跚着步子离去。
李桑若看着郭太后离去的身影，心里连连冷笑，“金月，本宫今日想听曲子，叫司乐司过来长春宫给本宫演奏，要越喜庆越好的。”
许泠然觉得有些奇怪，抬眸看了看白苓，白苓点了点头，便缓步离去。
许泠然回到采薇宫不久，白苓便也回来了，她合上殿门，只容得她与许泠然二人在，谨慎道：“奴婢打听到了，是送沈浩去西蜀的马车翻进了河里。”
“翻进了河里？”
“正是。就在景鄗城外三十里地，说是马车夫为了抄近路，便想直接从结了冰的河面上过去，哪知走到河中心那冰面突然垮塌，连人带车便翻进了河里。马车夫与看顾沈浩的乳母倒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只是那沈浩跟着马车沉进了河底，听说捞起来的时候，那小子整个身子都被冰冷刺骨的河水冻得硬得和石头似的了。”
白苓有些忿忿，“所以说这便是现世报，周端嫔害咱们的云和公主殒命火海，她自己的儿子便葬身冰河，实在是恶有恶报！”
许泠然略略垂眸，倒不是说有报复的快感，也不是存了悲悯同情之心，情绪却是说不清道不明地微微低了下去，也不去多说别的，只轻轻道：“原是这样。”
采霜在外头轻轻叩门，“主子，许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