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文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三公主当时一定是被火逼得不行了，这才躲进了瓷缸里，那瓷缸里的冰都烧得没有了，三公主她，她……”
许泠然摸一摸自己的心口，好像也不痛，她好像已经没有情绪了，她从座椅上站起来往外走，“妧妧在哪里？她那么难受，她会哭的，她会找我的。”
没有人比郭太后更清楚失去女儿是什么滋味，她虽然不喜欢许泠然，但是同为母亲，这样的痛苦，她是可以感同身受的，她站起身子，亲自将许泠然拉回来坐下，将她的头抵在自己身前，噙着眼泪安慰道：“许夫人，哀家懂你的感受，你不能去见妧妧，妧妧那个样子，你不能去见。”
许泠然第一次觉得郭太后的心与自己的心这样近，眼泪止不住汹涌而出，浸在郭太后的衣服上。
沈桉强压下自己的心痛，“为什么！为什么长杨宫会走水？照顾三公主的宫人，都在哪里？！”
郭太后拍了拍许泠然的背，走回了座位上坐下，许泠然与梁思思坐在一起，有气无力地倚靠在梁思思身上，目光像是锋利的钢刀落在申文村身上，等着他回禀沈桉提出的问题。
申文村不敢说，生怕沈桉与许泠然将怒气迁移到自己的身上，便干脆将那些宫人一应都传了进来。
为首的盛嬷嬷其实是照顾洵儿的老嬷嬷，但是今儿洵儿不在，妧妧在长杨宫睡着，所以便也是盛嬷嬷照看着。
盛嬷嬷吓得肝颤儿，“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今晚，许夫人带着三皇子前往太液池赴宴之后，奴婢与底下的人便照顾着三公主，期间并没有什么问题，而且，凌美人还给奴婢们送来了吃食，凌美人也进了偏殿进去看望三公主，凌美人走的时候三公主还好好地睡着，陛下明鉴，奴婢着实不知道怎么就走水了！”
丁皇后也是有女儿的人，哪里还听得这样的话，当即怒火中烧，斥道：“即便如此，难道偏殿着起火来，你们这起子守在门外的奴婢们，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直到偏殿烧毁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你们都是死的吗！”
盛嬷嬷委屈极了，“当时凌美人送来了吃食，说是照顾咱们端午节还在当差的奴婢们的，奴婢们便进了屋子分食，哪知道吃完便觉得瞌睡，便都睡着了，直到外头开始嚷起来，奴婢们惊醒过来，这才发现大火已经蔓延开来了。”
“凌美人？”想起先前的事，沈桉愈加觉得厌恶，“即刻传她来长春宫！”
不待申文村迈出门槛，凌紫葳便带着尔青进来了，她径直走到沈桉面前跪下，挺直了脊背，像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不必去传，臣妾来了。”
梁思思站起来，一记响亮的耳光便落在了凌紫葳面上，眼睛瞪得像是铜铃一般，“凌冉！你这个贱人！你给那些宫人送了什么东西！是不是你害死了妧妧！”
兰心赶忙上来拦住自家主子，拉着她重新坐下，梁思思见许泠然失了心的样子，心里一阵阵的难过，重新揽着许泠然，抚着许泠然的手安慰着，“泠然。”
凌紫葳对这一巴掌生受着，这是她应得的，梁思思这一巴掌，打得应该，她似乎一改往日柔弱怯懦的模样，说话带了几分无畏的意味，“那些东西，不是臣妾要送的，是周端嫔，让臣妾送去的。”
凌紫葳话音落下的同时，太医正好回禀，“启禀陛下，这些东西里都有安神药，吃了都会瞌睡。”
沈桦听见这事与周曼吟有关，身子不由得一震，魏冬儿便轻轻握住了沈桦的手，魏冬儿方才走得太急，可能有些震动了腹中的孩子，肚子越发开始坠胀起来，孩子似乎在不安地动着，隐隐还有丝丝痛意，但是不甚明显，她看眼前这些事情已然是乱成一锅粥了，也就没有说出口，只将手掩在了袖子下，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心里念着，好孩子，你乖一些，乖一些。
陈矩端了个托盘进来，奉到了沈桉跟前，“陛下，这里的这枚新月形的玉佩，是在废墟附近寻到的。”
凌紫葳冷眼望着那个托盘，面上瞧不出一丝波澜。
陈矩继续道：“据奴才所知，这是周端嫔的物件。奴才已然擅自做主，将周端嫔传来了长春宫外候着，敢问陛下，传不传？”
“带进来。”
周曼吟走进来，目光扫过没了魂灵一般的许泠然与悲愤的梁思思，最终落在了跪在地上的凌紫葳身上，她跪下之前，又瞥了沈桦一眼，沈桦的目光与她相触，立刻便偏过了头去。
周曼吟裙角一翻，隐隐露出一段焦黑的痕迹来，她浑然不觉，跪在凌紫葳身边，看着沈桉的眼里便含了几分蔑视，“陛下万安。”
沈桉抬脚便踹在了周曼吟肩上，他的手砸在桌案上，响彻整个殿宇，声音有如雷霆下行，“万安？！你害死妧妧，怎么说得出万安！”
周曼吟揉着肩窝从地上爬起来，有些错愕，“三公主？！”很快，她又冷冷一哼，“陛下虽然贵为天子，可是说话也是要讲证据的。”
沈桉一手指着凌紫葳，一手将托盘挥落在地，“人证，物证，你还想要哪一样？”
周曼吟拿起地上的那枚羊脂玉佩，手指捻着被烧焦了的流苏，眉头一皱，这东西居然掉在了长杨宫么？
她目光如箭射向凌紫葳，似要在她身上射出无数的血窟窿来，“你是人证？就凭你的一面之词，还有这块玉佩，就能说明是我做的么？”她忍不住嗤笑，“凌冉啊凌冉，我看分明就是你嫉恨许夫人得陛下宠爱，所以心生怨怼迁怒三公主，杀人放火之后再嫁祸于我！”
许泠然抓起梁思思的裙角，挂着蜿蜒泪痕的面上瞧不到一丝表情，声音也轻飘飘的，“嫁祸？那这是什么？凌美人趁你不备烧烂了你的衣裙？”
周曼吟不意自己会这么大意，连忙从许泠然手中将衣裙扯回来紧紧攥在手心里。
凌紫葳讥讽地笑着，是在笑周曼吟，也是在笑自己，“如果，今晚睡在长杨宫偏殿的，是三皇子，而不是三公主，那么现在……”
周曼吟知道自己如今是遮掩不下去了，干脆便也豁了出去，“是啊，明明应该是三皇子，怎么会是三公主呢？我进去的时候，看见一个孩子躺在床上，外头遮着纱帐，脑袋被床边装着冰块的瓷缸挡着，我看不清楚，不过，这是三皇子的房间，想当然的，那便是三皇子了吧。”
她回过身，双手扣住许泠然的双肩，死死望进许泠然空洞的双眼里，她似乎对许泠然现在的模样十分的满意，咧开嘴笑得灿烂，“许夫人，我告诉你啊，当时啊，我一手将灯油撒在你长杨宫偏殿的帘子上，架子上，泼得到处都是，最后，我掀开灯笼罩子，将里头的蜡烛随手一扔，然后呀——”
她扣着许泠然双肩的手陡然一松，两手在许泠然眼前一晃，做个惊讶的手势，“‘噌’的一下，那火就烧了起来，很快，很快就烧到了你女儿床前的纱帐上。然后，我就出去了，再然后，你的长杨宫，就烧成了火海，你女儿，这会儿，怕是烧成炭了吧？”
周曼吟的话，一字一句，像是毒蛇噬心，将许泠然的一颗心啃咬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妧妧是她拼了命生下的孩子啊，是她和沈桉的第一个孩子啊，她的死，在眼前这个蛇蝎口中，说得这样轻松随意，像是随手碾死一只蚂蚁一般无谓。
许泠然真的是没有多少力气了，妧妧的死带走了她大半的精气神。
“虽百死，犹未足。”
许泠然面上似乎是在笑，她盯着周曼吟沉默半晌，最后吐出了这样六个字。
梁思思猱身上来便掐住了周曼吟的脖子，“你以为，妧妧死了，你还能活吗！”
郭太后眉头一蹙，“和妃，已经够乱了，你别再添乱，扶着许夫人坐回去！”待得梁思思松开了掐着周曼吟脖子的手，搀着许泠然重新坐回了位子上，郭太后这才对着周曼吟发落，她已是怒不可遏，“火烧长杨宫，意欲谋害三皇子，误杀三公主，蛇蝎尚且不及你的狠毒！处死！凌迟处死！”
郭太后这般下令，沈桉毫无异议，即便郭太后不说，他给出的处置，也不会比凌迟处死好多少。
很快的，便有宫人进来，一左一右架起周曼吟要往外头拖去。
周曼吟两手一挣，站立在堂下傲然环视诸人，她挺一挺腰肢，“太后，陛下，你们不能杀我。”
沈桦见她的动作，几乎可以知道她接下来要说出什么来，他顿时紧张起来，手指紧紧抠在了椅子的扶手之上。
沈桉冷厉道：“你还想说什么？”
周曼吟骄矜地抚一抚自己的小腹，踱着步子在在座的诸人面前都走了一圈儿，特地在沈桦面前略略驻足，惊得沈桦慌忙低下了头。